月光薄了。
她沉默地仰起臉,發現月亮被一片鉛灰色的積雨雲覆蓋。
舒意悄悄地捱住心頭無聲無息的情緒,眼周附近酸脹,為他的字句裡那些不被珍視的錯過。
“十六歲吧。可以當做你送給我的第一份禮物嗎?我生日在三月份,甯市的春天很美,我們到青雲山踏春。同學問我在哪裡買的呀,我說是高三那個永遠年級第一的學長送我的。”
“好主意。”
周津澈揉一揉她耳朵尖,耳骨很軟,指腹似有若無地蹭過那粒不點眼的紅色小痣。
“同學可能還會問,他為什麼要送你禮物?你生日會邀請他嗎?”
直直灌入車廂的夜風攜着濃郁花香,她鼻尖細細地聳動,寶石般的瞳孔流光溢彩地笑起來。
“送禮物需要特别的理由嗎?他喜歡我夠不夠?我說,我可不是會随便收男孩子禮物的人,至于生日,當然是要邀請了。”
舒意狡黠地給他設下一個甜蜜陷阱:“周同學周學長周醫生周先生,你知道我生日是三月幾号?”
毫無技術難度的問題。
“三月九号,你每年微博都發。”
舒意頭重腳輕,沒想到他連這個也知道。
但嘴巴很硬:“你還知道我的微博?”
他懶聲笑着,難得不正經揶揄:“你掉一根頭發我都知道,蔚同學蔚學妹蔚老闆蔚小姐,有空刷一下粉絲列表?”
舒意驚疑地瞪大眼睛,懵住了。
她磕絆了下:“我有幾十萬的粉絲呢。”
小聲嘟囔:“我怎麼知道哪個是你?”
每年她的生日,圈内好友、品牌公關、奢牌pr聞風而動,祝福和禮物收到手軟。
舒意不是網紅也不是明星,但她和頭銜是某金刊主編的康黛交好,一來二去,兩方的人脈自然有所重疊。
她長得漂亮,性格又好,身上難得沒有大小姐的傲慢和嬌氣,所謂多個朋友多條路,舒意也一向是來者不拒。
所以仔細想想,曾經收到的那些語焉不詳的禮物,确實對不上名。
她倚着車枕,任由自己出神了會兒。
可是想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
“好不公平。”
周津澈一時沒聽清:“你說什麼?”
她扭過臉,底妝清透幹淨,天生好皮膚,細得看不見毛孔,眼下倒是有一圈淺淺的,睡眠不足帶來的青色。
“我說,”她擲地有聲:“好不公平。”
她又想到哪裡去了?
周津澈莫名,耐心地凝着她,手指碰了碰她的臉。
“為什麼這樣說?”
舒意傾着身,手腕内側和耳後的香水味淡得隻剩一縷輕煙,霧霭似地鑽進他的唇息。
她很輕地貼了下,保持退開一指距離看着他,委委屈屈。
“因為、因為……”她抿着唇,眼瞳水光潋滟:“我對你不了解。我好膚淺,我特别喜歡你的臉和你戴眼鏡的模樣。”
周津澈偏開頭,喉結在暧昧旖旎的月色中輕輕滑動,似乎悶住了一聲笑意。
“你笑什麼?”她更納悶。
他這才說:“沒有這回事。公平不公平……不能用在感情上面。”
她的眼睫長長地阖下來,唇卻翹,呼吸勻得很淺很淺,一張臉唯有那雙珍珠耳墜彌散着微弱的光。
一瞬間就低落了。
周津澈怔了怔。
他沒見過這樣的舒意。
舒意在他眼裡,永遠像一個活力滿滿電量充足的小太陽,她好溫暖好明亮,靠近她就靠近了幸福本身。
他擡手揉開她唇角的悶悶不樂,捏着下巴輕柔地覆過一個吻。
“你覺得這樣不好嗎?對你來說,我應該是一個全新的認知。你可以試着來了解我,我喜歡吃什麼,平時下班了會做什麼,休息日又将如何度過。我喜歡春天還是冬天,我的生日在哪個月份,我的家庭經濟情況,我的感情史,我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或者一些你感興趣的問題。”
他哄得盡心:“名字隻是一個代号。如果你不喜歡,我叫周津澈還是周什麼都沒有區别。”
她竟然認真想了一下,不怕死地點頭:“唔,那你這樣說也沒錯。畢竟那個什麼蘇、什麼商我也不記得。”
“……”他危險地眯起眼睛:“你确定現在要說這個?”
舒意能進能退能伸能縮:“好吧,那我會以成年人的方式來了解你。”
周津澈對她的小脾氣照單全收,他遙控車門,舒意輕盈地踩着地,雙手扶着車頂,嬌矜含蓄地抻了下筋骨。
白皙圓潤的下巴搭在十指交扣的手背,小狐狸的壞心思在腦海裡打架,最終剛剛提過的“大克拉”理論占據上風,她迎着夜風笑起來:“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你大不大啊周醫生?”
周津澈差點原地絆一踉跄。
他驚駭地轉頭,舒意仍舊笑眯眯。
耳骨的血色以驚人的速度蔓延攀升,舒意确信自己在他額前看見一縷直沖雲霄的白煙。
有人快要蒸熟了。
她心情很好,眼角眉梢明媚輕佻,動人笑容在唇角深了又深。
“走啦,回家。”
她主動挽起他的手臂,隔着秋季款襯衫薄薄的面料,甚至能感覺到他一蓬一蓬上湧的熱意,舒意笑道:“送我上去,再和money打聲招呼吧?”
然後這聲招呼足足打了半個小時。
起因是出了電梯門,他借口想洗個手,舒意不覺有詐欣然應允,一進門,他先是換上舒意之前準備的、比他略矮一些、天可憐見沒有185的蔣艋的拖鞋。
“等等。”
舒意喊停他的動作,她蹲身打開櫃子,裙擺如蒲葦叢叢地散開,折出一截細白潔淨的頸,低頭取出一雙全新的、未拆封的家居鞋。
她纖細的手遞過去:“我按着你的尺碼買,應該适合你?”
周津澈把拖鞋重新放回鞋櫃,動作平白一股慢條斯理的紳士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