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第三台手術結束，周津澈靠着盥洗室的明淨牆壁，腦海裡360°立體環繞着舒意昨晚那句堅定有力的“不行”。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指端揉上疲倦眉心。

手機擡起自動喚醒，沒有操作卻自動彈進某橙色購物軟件，喜氣洋洋的橫幅來回滾動，花體字精神污染地提醒某個購物日的到來。

原來，聖誕節快到了。

甯城是個不下雪的城市，每年聖誕前後，各大CBD的攬客手段層出不窮。

人工降雪是必備節目，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甯城有史以來最高的聖誕樹”、免費贈送蘋果、聖誕老人騎着馴鹿一邊飛天一邊高唱頌歌的各類活動。

所有節日的最終目的都是從消費者的口袋裡搶錢，境界也不例外。

鐘佳琪穿着彩色短襪踩上小闆凳，和身後的驗光師探讨聖誕挂件的擺放位置。

辭舊迎新的年終活動在三個月前已經完成策劃，店内一個人當兩個人使，依舊是忙得腳不沾地，前來退費或續費的會員人數不少，作為衣食父母，舒意給每位客人準備了一份小禮物。

“這次活動的力度好大。”鐘佳琪拿着宣傳海報感慨：“那幾款熱銷眼鏡都做了折扣，購買過的顧客還能折上加折，蔚老闆要虧大了。”

舒意莞爾，幫着店裡的男店員将聖誕樹放正，隻有巴掌大的小禮盒裡，每個都裝了禮物。

一家三口的小朋友揪了一個，舒意看見了，笑笑，沒說什麼。

反倒是年輕母親格外不好意思，父親強硬要求把禮物的價格算進去。

一塊意大利帶回來的巧克力而已。

舒意對小朋友說“Merry christmas”，揉揉他的發頂，結果被父親按着脖子說了對不起。

嘴巴裡還糊着一團亂七八糟的巧克力。

忙完，脖頸繞了圈細汗，黏着發絲，很不舒服。

舒意讓鐘佳琪看着她的包和手機，轉身進了洗手間。

一家店面的加分項，除了優質的服務和美輪美奂的燈光，最重要的當屬洗手間的衛生環境。

因此舒意不惜在保潔這一塊花費重金，力求讓洗手間維持最佳的待客狀态。

齊腰高的落地鏡映出一雙璀璨明亮的眸子，她用濕巾輕輕拭過頸側的汗，黏膩感消失，她将長發散下，婀娜地垂到後腰，随着俯身排開水龍頭的動作，露出極其細巧的腰，和包裹在修身牛仔褲下，一雙渾圓筆直的長腿。

随意收拾了下，指根松松垮着車鑰匙，她說：“急事來電，我先回去了。”

鐘佳琪在櫃台後面招手：“老闆開車注意！今晚特别堵。”

确實很堵。

市中心的長街燈火通明，遠望，紅色尾燈綿延成海，沒有盡頭。

還好到甯城機場可以走快速路，三十多分鐘，蔚老闆雷厲風行地接到康黛。

她如今氣色很好，版型很正的長款大衣攏着身形，看着還是纖瘦。

舒意讓她扣上安全帶，目光從小腹滑過，說：“我的乖乖寶寶有沒有聽媽媽的話？”

康黛笑起來：“好得很。我幾乎沒有孕反應，吃什麼都香。從懷孕到現在，胖了差不多六斤，你試着想一下。”

舒意當真想了下，并不太想象出胖六斤是什麼樣。

“趙博士還好？”她問趙煦陽。

康黛拍下儀容鏡，她懷孕後不怎麼化妝，架不住天生好皮膚，口紅薄薄地抹了一層。

“不太好。”康黛收起口紅，歎氣：“他的産前焦慮太嚴重了，現在頭發成把成把地掉……”

舒意：“……？”她愣住：“誰産前焦慮？趙煦陽嗎？”

康黛哼聲：“對啊。bb還不知道男孩兒女孩兒，亂七八糟的嬰兒用品買了一大堆。結果呢，這超标，那也超标，他又不放心，最近全心全意地在家做木工。”

舒意無語一瞬，也跟着笑了：“你是來跟我炫耀的吧。但不管怎樣，隻要你幸福就好。”

車窗兩道的晚霞燒得絢爛，駛過落日大道，夕陽餘晖映着康黛側臉，笑容細膩美好。

脫離原生家庭，真的會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嗎？

不。

也許讓她脫胎換骨的，不是脫離原生家庭，而是愛。

晚飯在蔚家吃，蔚女士和崔老師順便把蔣艋給喊上了，剛好孟希來甯城，順帶也邀請一起吃飯。

堪比晚宴的豪華規格，崔老師許久不見便宜兒子，幾杯紅酒下腹，被他哄得找不着北，直誇蔣艋好眼光，找了這麼一個标緻端莊的好女朋友；轉頭又對孟希說，蔣艋這孩子好，雖然看着不太聰明但是實打實的實心眼……

舒意對崔老師這種保媒拉纖的行為感到無語，她搖搖頭，對蔣艋使了個眼色，後者很上道地将話題岔到鄰城新開業的美術館。

作為東道主，康黛和孟希的酒店自然都訂在自家酒店，蔣艋充當随叫随到的司機，送她們到酒店簡單修整，下半場轉到酒吧，他倒是很特立獨行，依舊是重金屬的工業風，沒有特别裝飾聖誕元素。

快十一點，剛下班的周醫生問她在哪。

舒意懶洋洋地歪在沙發椅裡，後頸雪白肌膚映着深色沙發布。

JC的seada水晶踝鍊熠熠生輝，她共享地址，得到對方秒回的【小貓沒問題.jpg】表情包。

和康黛敲定明天試紗時間，提出順路送她回酒店的提議被駁回。

康黛笑道：“蔚老闆，南轅北轍的兩條路，來回沒兩小時可回不去。行了，你别擔心我，蔣艋肯定會送我們。”

舒意看向蔣艋。

蔣老闆今夜滴酒不沾，一副良家子小媳婦模樣地喝什麼……旺仔牛奶。

裝純得令人發指。

挽着手包外套出門，腳步輕纖地穿過墊了吸音毯的長廊。

手機震動，周醫生的對話框彈出：我到了，後門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