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梨。”生病的人享有特殊的任性權力,周津澈抗拒地看着她切好的果盤,搖頭:“我們不能分離。”
舒意愣了下,她轉過頭,好幾秒,唇角捺不住笑意。
重新轉回視線,舒意垂眸看向他微微張合的嘴唇。唇形漂亮,上薄下厚,比蔣艋人生規劃都要清晰的下颌線泛着淡青色的胡茬。
“得寸進尺了,周醫生。”舒意簽起一塊晶瑩剔透的乳白色果肉,掌心托着下方,以免汁水濺到被單,她哄小孩的語氣:“不過嘛,看在你今晚需要我照顧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
money和lucky追着一團彩虹色的毛線球,豬突猛進地沖進房間,兩隻都是長毛,打起架來漫天飛舞,舒意無奈地搖頭,開了空氣淨化器。
毛線球丢出去,lucky倒是不走了,乖乖巧巧地蹲在周津澈身邊,時不時用小腦袋拱一下他的手,喵喵地叫喚兩聲。
舒意抽了兩張紙巾擦手,抿着唇頰一對規稱梨渦:“lucky都擔心你,周醫生要快快好起來了。”
他看着她的眸色暗了一分,繃着青筋的手臂環住她的後腰,舒意順從地靠向他的胸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他好像燒得更厲害了。
舒意捧過他的臉,上半身親密無隙地靠在他胸膛,又用前額貼了貼。
她聲音輕得像拉普蘭德的小雪,柔軟輕盈,似一片半空墜落的羽毛,平緩地降落在他心上。
“要快快好起來呀,周醫生。”她濃着鼻音,靠在他頸側,呼吸輕薄地拂過突兀分明的喉結:“不要讓我太擔心你。”
周津澈收緊雙手,貪戀地嗅着她頸骨碎發的香氣。
“知道了。”他慢聲地講:“小蔚醫生。”
又将她往自己懷裡擁了一會兒,這才戀戀不舍地放開。
電話在客廳的中島台響動,舒意在他颌骨處捏了兩下,讓他乖乖。
周津澈挑眉:“感謝寶貝,讓我感受前所未有的新奇體驗。”
舒意不理他燒到亂七八糟的胡話,徑直下樓拿快遞。
送來的人是管家,照面後親切地問起lucky近況,舒意笑說一切都好,我們會好好照顧的。
回到家,外賣拆袋,倒進碗碟。
都是遷就病人的清淡口味,事實上,自從和周津澈在一起後,她已經不怎麼吃辣了。
舒意給他盛了一碗湯,周津澈胃口還行,不挑食,好養活,筷子夾什麼到碗裡都能吃。
飯後半小時吃藥,她比對了幾種藥,從浴室走出來的周津澈看了兩眼,從她手指裡抽出一盒藥,鏡片後的雙眼微微地笑:“吃這個。”
舒意把其他藥收好,碼放整齊。
廚房光源明亮,他接了一杯溫水,冷白手指圈着玻璃杯壁,就着半口水服藥。
就算生病了還要繼續處理工作。
舒意看着他從房間裡拿出筆記本,連上充電線,靠着沙發繼續寫報告。
她今晚第三次探過他的額溫,被他别着手抵在唇邊,略微灼燙的溫度掃着手背細膩皮膚。
卷翹的眼睫垂斂,舒意陪他坐下,投影儀調成靜音,暗藍色的光影波光潋滟,她放空地看了會兒,身側男人忽然摘下眼鏡,并指揉了揉眉心。
他挨着她吊帶下奶白色的手臂,啞聲問:“冷嗎?”
舒意按了暫停,回眸看他:“你覺得熱了嗎?”
他說不是:“很難專心……”
當然沒有責怪的意思,舒意也知道醫生的工作有多繁忙。
她撐着扶手起身,打算到貓房裡陪兩隻毛孩子玩一會兒,冷不防膝彎一軟,跌到他懷裡。
不可以吻,會傳染病菌。
隻好用病了後愈發可憐濕潤的眼睛看着她。
舒意被他看得沒辦法,親吻克制地落在他眉心,安撫他難以纾解的焦躁情緒:“今晚最過分隻能這樣。”然後從眉心到眼尾、鼻尖,最後停在喉結。
意亂情迷是發燒帶來的副作用,他揉着她的腰,睡裙是最不容易打褶的面料,但她跨坐在他腰間,柔膩質感堆疊到渾圓的大腿根部,修長指端陷入軟肉,像被分開的河流,争先恐後地親吻他的手指。
周津澈輕微屏息,他仰着臉,眼神虔誠。
“工作必須今天完成嗎?”她問。
“明天也可以,不是很着急。”
可能是假話,舒意心想。
但她在他的眼神裡直接關掉了筆記本,問:“有自動存檔,對吧?”
他肯定地點頭。
舒意把連着充電線的筆記本放到一邊,從桌屜裡抽出一本皮質記事簿和兩支水性筆。
“玩個解壓小遊戲?”她提議。
撕下兩張紙,舒意壓着筆在指節,漂亮地轉了個筆花,遞給他:“嗯,我們互相給對方寫信吧。五分鐘倒計時,怎麼樣?”
他鼻息滞澀,緩緩調整呼吸頻率,白淨單薄的眼皮掀起,專注地看她:“以前也和别人玩過這個遊戲嗎?”
生病了的周醫生似乎格外較真。
舒意認真地看回他的眼睛深處。他一直很好懂,不過情緒比平時外放幾分。
“沒有。”她一字一句:“這是我的第一次。”
手機程序設定好五分鐘的倒計時正式開始,周津澈偏頭悶咳一聲,等他寫下第一句話時,眼尾餘光瞥見舒意那頁紙,已經寫了小半的話。
生病的人思緒遲緩,他想了想,旋開筆帽,小朋友學寫字地,橫豎撇捺,一筆一劃。
【很想念你,哪怕你在我身邊,我依然很想念你。睡不着的夜晚,我想給你寫信,但沒有你的地址。曾想某一日,我能親手将寫好的信遞給你】
……
五分鐘一晃而過。
舒意拍下筆,她字迹出乎意料地端正,又有個人特色的秀氣。
筆迹微重,最後落款的名字力透紙背。
周津澈把眼鏡摘下來,擦拭幾下,重新架上。
舒意沒有看他寫了什麼,因為想起來廚房好像還沒有關火。
她惶急惶忙地踩着拖鞋奔過去,蹁跹地拐過雪白牆壁,一抹流星地消失在他眼底。
他收回視線,珍惜地展開紙面。
她當時撕得倉促,紙頁邊緣呈現鋸齒狀的不平整,他用眼睛讀着第一行,手指撚掉了一小片碎屑。
老公:
從小到大,我不是特别信任愛情的人。
盡管我的父母給我開了個好頭,但我得承認,年少時的那幾段感情,并沒有讓我感受到愛情的美妙或是特殊之處。
這時候周醫生就要問啦,那你為什麼會特殊呢?
嗯嗯,好問題。雖然你長得很帥很高學曆工作都不錯還有八塊腹肌最重要還戴眼鏡,但……沒錯,你現在想得沒錯,我就是這麼膚淺且流于表面。
他停住,下意識地看了眼廚房位置。
舒意不知道在忙什麼,隻聽到冰箱門開開合合發出的鎖定聲音。
五分鐘怎麼會這麼短?早知道我就設置十分鐘,可是不習慣用筆寫字了,字好醜。
跟你在一起後,我說了很多句我愛你。語言能表述的情感實在有限,我想了想,想起那天我們路過的婚紗店。
周醫生,周同學,周先生,這是我第三次問你:
你有想過自己的婚禮嗎?
其實我有想過。
不過不是想自己穿上婚紗有多美,畢竟我長得還不錯,對吧?這個世界不存在美而不自知的人。
新娘當然是美麗的,就像小朋友翻開童話書然後會發出“哇”的感歎聲,然後和身旁同樣年紀的小女孩說我以後也要像她這麼美麗。
公主。
應該會用這樣的詞彙形容我。
但你知道嗎,我絕對不是公主。我不喜歡困在高塔等王子拯救,因為王子是個笨蛋,找了十年都沒有找到我。
我決定去拯救他,将他從十年如一日的孤寡生活中解救出來,就像四五歲夢想着被英俊帥氣的王子吻醒,現在——
五分鐘隻夠她寫到這裡。
捏着紙頁的手指,因為收緊而蒼白。
她的字迹,似乎攜帶着她身上華麗又昂貴的香氣,他不太甘心,掀過背面。
沒有。
戛然而止的告白。
氣餒像是扔入玻璃杯裡的泡騰片,他短促地閉了閉眼,瘦薄掌根壓着心如擂鼓的胸膛,感受不正常的悸動。
他沒來由地唾棄自己。
因為前段時間算不上争吵的争吵,以及她轉瞬選擇原諒的冷戰。
他知道自己行為不恥、手段下作,将過往十年透明地曬在她面前,争取她多看過來的一個眼神。
那些沒有抱着功利性寫下的文字,在她曾經打卡過的地方,往回寄一張明信片。
年年如此,根深蒂固。
隻寫:祝你好運,蔚舒意。
沒有辦法。
得不到回應的愛就和孤零零的小外星人一樣,企圖對地球上的人類發射光波信号,然後守着虛無缥缈的希望過完此生。
他把這些年的碎片拼拼湊湊,是他的十年,是他的初戀。
然後用一把挂在脖子上就不會弄掉的鑰匙,企圖拴住她。
因為舒意總容易心軟。
他仔細地疊起淡黃色的紙張,小小的方片,握拳壓了壓,折痕清晰浮現。
舒意從廚房裡出來,原來她炖了清肺潤喉的冰糖雪梨,可是忘了設定時間,有些糊了,一圈焦黃。
笨手笨腳地注水補救,結果更是慘不忍睹。
她懊惱地用手撐了下額角,不知道從哪兒抹來的淡灰色痕迹,雪片似地融在她根根分明的眉尾。
周津澈面目沉靜地看着他。
無法用卑劣的手段留住她,隻有愛。
愛才是對這十年的注解和尊重。
他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