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換個問題,你祖宅下被挖出大量冰川古國的古董,以及一尊毀掉一半的神像,從層岩巨淵的曠工口中,你還在幾年前偷渡去過須彌……”她手裡的絲線泛着瑩瑩藍光,滿含鋒利的水元素。
“你跟那個覆滅的國家有什麼關系?”
趙瑞擡頭,面容陰沉。
這人之前表現出來的憨厚和老實盡是僞裝,手段軟硬都撬不開他的嘴,愚人衆拿到的證據足以給趙瑞定罪,但他毫不在乎,夜蘭想知道這個人的真實目的——果然要從那些古董的來源入手。
“你是利吉恩的遺民?”
男人終于說話了。
“——終于猜對了?夜蘭大人?”
趙瑞帶着一種奇怪的笑意,好像對面審訊他的那個女人不是什麼調查員,而是個在課堂上總算答對問題的小學生,他接着又搖頭“——總是那些愚人衆,愚人衆,愚人衆又如何?璃月又如何?”
“一群理想主義者的蟲豸,和你們無謂的警惕,我就是什麼都不說,那麼簡單的東西,夜蘭大人你會想不明白嗎?”
夜蘭眯起眼睛“什麼?你這些颠三倒四的話可沒有辦法幫你脫罪。”
趙瑞搖頭。
“别激我了,夜蘭大人,還記得海底的地動嗎?”
地動?
——他說的那次海底地震?
夜蘭心想。
在大約一個月前,某日豔陽高照,正是午時,雲來海往公海東南方向發生了海底地震,卻沒有引發海嘯,十分稀奇,璃月不少人說這是岩王帝君顯靈,從地下截斷了地動,所以璃月港沒有海嘯……但由總務司調查,事實上是地動改變了洋流,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自行變動。
但從蒙德方面,善水的南十字艦隊傳來消息,蒙德臨海處的洋流發生了變動,表面上是看不出什麼的。
有什麼東西在他們接觸不到的深海下——
“那真是吓人,夜蘭大人。”
趙瑞說。
下一件,他面前的女人飛起一腳,幾根鋒利的水元素絲線緊随夜蘭突然暴起的動作,将趙瑞帶倒後死死纏上他的脖子。
“………咳………嗚…”
夜蘭的聲音像淬了冰,像埋在雪裡堪堪取出的利刃,她居高臨下壓制着審訊對象,手上并不松勁“你,對這件事知道多少。”
“你知道什麼。”
男人根本沒有一絲恐懼。
被暴力壓制下,趙瑞喉嚨裡發出磕磕絆絆的聲音。
“那,是契約………你們的岩王帝君,他違反了,契約。”
“璃月…想進入人治時代?”
“那就,讓那個藏起來的,藏起來的,你們的岩王爺,償還………否則,你們,全部都要被吞沒……你們的文明休想存活。”
他在恐吓她。
夜蘭見過許多這樣的人,趙瑞也不意外,這個人明明生長在璃月,祖上也有璃月的血脈,說出這種誇張話,還能持續頂住自己審訊的壓力試圖反撲……很可能他根本的目的不是夜蘭自己推測的那樣?
依照夜蘭自己的推測,趙瑞的行動與惡神複活有關。
璃月港畢竟是提瓦特最繁華的商貿港口,從須彌,蒙德,稻妻,楓丹等地區都傳來不同程度的壞消息,都出現了某種“黑色”的東西,唯獨璃月還沒有這種東西出現,這并不是巧合。
根據凝光和其餘七星的推測。
七神中幾位神明的疊代,摩拉克斯的遇刺,小吉祥草王的變故,風神的不知所蹤很有可能是引發這種黑色出現的契機——神的退後,人而向前,于是舊時代被滅殺的餘孽重新出現,趙瑞的話,無疑證明了岩王帝君那場遇刺不過是一出戲。
正因為他們的帝君還活着,璃月的仙人們依舊健在,所以污穢沒有大張旗鼓出現在璃月,依照現在的情報,其餘國家對于抵禦污染根本沒有強而有力的對策。
真是……令人氣餒。
女人想着。
就算以人之力擊退了跋掣,在這類情況面前,還是得依靠岩王帝君的庇佑嗎?
走出審訊室後,夜蘭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随便找了個角落給自己補了一點口紅,她心裡清楚,趙瑞這塊鐵闆總務司啃不下來才讓她動點私刑,但一個什麼都不怕的,一無所有的人,如果沒有把柄,看不出弱點,就算是她也很難辦。
——這次審訊就那麼一點信息。
去過須彌。
利吉恩遺民。
替愚人衆多次走私。
極有可能參與魔神複活。
現在除了把這個油鹽不進的家夥關在這硬啃,也隻能多收集情報了——
“夜蘭大人——”
另一端門外,她的一個線人出現。
“天樞星大人說西風騎士團的遊擊隊長派來的人等在店裡,那邊需要和這個人的一些信息,需要您的批準——”
夜蘭嗯一聲“禮數周全點,送去蒙德的報告我已經寫好了,你去拿給凝光,讓凝光看完了再交給騎士團的人。”
屋外的太陽已經消失在地平線。
遠遠的,能望見孤雲閣黑色的影子,原本海面的水汽也被蒼白月色照透,整個夜晚如此澄澈。
至于被鎖在屋内的男人。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頭,閉着眼睛安靜的等待。
趙瑞從不畏懼七星,對愚人衆也是無所謂的态度——幾乎可以說,他就沒把這些人放在眼裡,璃月想人治并自主發展,跟他想助魔神複活是兩回事,阿爾斯特的複活是定數,誰來調查都一樣,他心裡對被發現這件事早有準備,他被抓住,被審問,即使被拷打也無所謂。
隻有一個讓他在意的事。
這是被關在這裡的第六天了,這六天,他與外界徹底隔離,那個夜蘭的手段确實厲害,那個女人每次來都隻隔了三天。
除此之外,沒有聲音,沒有光,這個黑漆漆的屋子裡隻有定時送來面包和水的活闆門的聲音。
真可怕哦,夜蘭大人。
如果不是提前在她手下做了一段時間的事,對此早有準備,他會很狼狽的吧。
等待……
在黑夜裡會等到什麼呢?
趙瑞靜靜的等着。
那個夜蘭下手一向重,但不傷根本,脖子上被勒出的傷口發燙且癢,不嚴重。
直到他聽見了一種極其細微的腳步聲突然出現在黑夜裡——那是一種平穩的腳步聲,聽上去像堅硬的鞋跟,沒有預兆,直接站在了他坐着的椅子的身後,除此之外,沒有呼吸聲。
人類是會呼吸的。
“……我這幾天,除了那位夜蘭大人,可沒見過别的訪客。”
說不上什麼心情,趙瑞想。
“您來的還真是,說不上快啊。”
沒人回應。
但是腳步聲從他的身後緩緩向前,在漆黑之中,那個來訪者緩緩轉過身,露出一雙鎏光如耀金的豎瞳龍目,其中尖細的瞳孔垂下,直直的盯着他。
那雙眼睛在漆黑中發着光。
黑暗中有堅硬的東西碰撞,接着,來人的手裡突然亮起一簇燭光。
柔和溫暖的光芒驅散了黑暗,将那雙擁有突兀恐怖的龍目的男人面容照亮,那是一張俊俏的面容,平靜,眉目裡有着極濃的威嚴,正因為這些氣質,才将那雙眼睛原本的可怖消化掉,隻剩下令人信服的沉穩。
趙瑞盯着那張臉,張了張嘴。
“……原來是,鐘離先生啊。”
男人并沒有說話,将手中的燭台放在角落的桌子上。
“鐘離先生,你出現在這裡……是以如今的身份,還是,以您摩拉克斯的身份呢?”
“趙瑞先生——”
鐘離出聲了。
“今夜雲彩厚重,遮蔽了滿月,在四百年前,你的先祖也在這樣一個晚上來到了璃月——”
趙瑞動了一下,飛快的擡頭。
“那時的利吉恩已經覆滅沉入海底,一切信仰她的人都會被烈火焚燒而死。”
“你的先祖,一位逃離戰争的白石族人,丢棄了自己的姓氏,祈求我庇佑他未出世的孩子——他那時已與璃月的一名趙姓女子成婚。”
“他與我定下契約,後世子孫絕不危害璃月,以此換取我的庇護。”
鐘離說。
“如今,你是他的第五代子孫,你違反了那個契約——”
食言者當受食岩之罰。
“——”
趙瑞的椅子劃過地闆,發出刺耳的崩裂聲,方才還被綁在椅子上的男人不知何時解開了繩索,突然暴起,抓着椅子照着鐘離的面門砸去。
他雙目赤紅,其中神色激烈。
“罰!當然該罰!”
趙瑞怒吼——
“你當初為何應下,留我的祖先苟活在璃月!”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黑色的信仰會随着血脈流傳!你知道趙家為何衰敗到隻剩我一個嗎!為何我要那麼做!為何我們要回家!”
“摩拉克斯!你知不知道!我的祖父,我的父親都是什麼下場!”
木椅砸到男人身上,崩裂開。
魔神紋絲不動。
趙瑞喘着氣,後退了幾步,他的聲音變低了很多,他的眼角,有黑色一閃而過。
“摩拉克斯,岩王帝君,你那樣厲害……你會不知道?”
鐘離沉默的看着他突然發狂,接着向後倒下,看着趙瑞坐在地上。
“……你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男人痛苦道。
“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你不是岩王帝君嗎……”
……
——利吉恩的白石一族以侍奉神明,為神明征戰為榮,戰死後也會得到神明的愛護,以白色之吻送入賜福輪回。
在利吉恩與七國積極交往的那段時日,許許多多的利吉恩人與七國人通婚——于是在戰争開始時,很多依舊信仰着她的,身在外地的白石族丢棄家庭返回祖國,最後被烈火焚身……趙瑞的祖先是個選擇在璃月跑船的年輕人,十幾歲時選擇留學璃月,認識了趙家的女兒,方才成婚,來不及照料妻子就被戰争和信仰裹挾着回到了祖國。
他因為恐慌,晚了一步。
在臨登陸時,那個年輕人看到了自己的同胞死在烈火中的樣子。
他們的神明在此時被俘,雙目與四肢被劈下,此時被囚禁于楓丹水國瀕死……巨大的岩槍紮在四分五裂的冰川大地,将那恢宏的白石之城,包括神明的寝宮撕裂,變成刺向天空的廢墟尖刺,緩緩被海流淹沒……
趙瑞的祖先在短暫的憤怒後陷入了巨大的恐慌。
他幸運嗎?
躲過了戰争,如何不幸運?
但他的祖國消失了——
高空的黑雲中,有龍吟,有金光,隆隆作響,那年輕人陷入混亂,下意識回航,逃回了璃月港,逃回了他的新家中。
他的妻子驚恐的看着丈夫沖進屋裡,接着跪地痛哭,身體止不住的發抖,她慶幸自己的丈夫沒有死于烈火,上前想要安撫,卻被一把抱住——
【我沒有去………】
【她死了……我的,我的神,她要死了,冰川沒了,葉子,我的神,我的國家都沒了】
年輕人像個孩子一樣痛苦着,緊緊抱着妻子。
【我好害怕,該怎麼辦……葉子,我們該怎麼辦】
那一夜,夫妻倆擔驚受怕着度過。
三日後,遲遲未等來烈火焚燒的神判,趙瑞的祖先卻被當地的璃月人排斥,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沒死,懷着恐慌的心,他登上無人的高山,在一個烏雲濃厚的日子,跪在摩拉克斯的神像前訴說自己的罪孽,訴說自己想要守護家人的願望,乞求摩拉克斯的庇佑,庇護他和他的後代不受焚毀的刑法。
他沒有辦法。
即使他哀求的神才堪堪毀滅了他的祖國。
他若是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要遭受非議,在利吉恩被讨伐後如何存活,他必須活下來,至少讓他的家人好好活着也好。
【岩王帝君,如果您能聽見】
他跪了許久。
久到太陽落下,明月高升。
蒼白的月色而後被濃雲遮蔽,四周荒涼漆黑。
【如果,如果您能聽見……至少庇護我的妻子和孩子,他們是璃月生長的,您的子民,至少庇佑他們活着】
【我……】
【我……和後代會信奉您,我們絕不危害璃月,請您庇佑】
年輕的白石遺民,年輕的男人将自己的額頭貼着神像下,懷中貼着妻子的畫像,自從他眼睜睜看見祖國的覆滅,他就再也說不出贊頌冰川的話。
許久後,神像似乎亮起,就像其中的意識終于姗姗來遲。
【契約既成】
【從此後,你将不再信仰她,你将與璃月子民一般無二】
【食言者當受食岩之罰】
趙瑞的祖先跪着,望着暗淡下去的神像,有些失魂落魄的扭頭去看遠方的海洋。
他是個逃兵,這是背叛。
沒了祖國的刑法洗刷他的罪孽,烈火也并不降下。
天哪——
他在心裡呼喊。
他背叛了那位女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