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德拉斯克從地毯上蘇醒的時候,太陽也基本下山了。
他揉揉眼睛。
餘光看見尤金似乎在廚房裡面走動了——大概是在找吃的。
德拉斯克坐在地毯上,姿勢不體面,不過他也不在意這些,睡眠不足的狀态已經減輕了許多,隻是腦子裡不由自主的開始回想之前他是為什麼會暈過去——
然後德拉斯克迅速打住自己的思考。
好了,不用想了。
他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揉脖子一邊走到窗邊去,趁着夜色往外看的時候。
整個屋子沒怎麼亮燈,隻有廚房裡有明亮的暖色燈光,在昏暗的大廳的一小部分地闆上投射出一塊暖光的方塊,德拉斯克這才發現,整個房子裡,尤金不知為何隻點了廚房的燈。
窗外是楓丹的郊區,所以不會有路燈這種東西的存在,白天翠色層疊,藍天白雲的風景,如今因為夜晚的覆蓋,顯得模糊不清,無法遠眺。
黑壓壓的。
德拉斯克将一隻手放到玻璃上。
冰涼的玻璃。
在昏暗的光線下,德拉斯克灰白色的雙眼幾乎和眼白混作一塊,看上去有一點詭異。
這雙眼睛來源于祖先的血脈,可以讓德拉斯克看透一部分風雪和黑夜,被不幹擾,格外抗用,但這不過隻是血脈帶來的一點特殊之處,如果不是從家族中的書上了解,德拉斯克則不一定會發現自己身上這特殊的地方。
他能看到幾百米外的一點人影。
可能是衛兵,可能是别的人。
除此之外。
德拉斯克作為孤獨的有錢人——至少幾個月前他還沒那麼孤獨,他也是有一個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也就是那位失蹤的鋼琴家理查德.凡.希爾比
那個古怪的,容易自說自話的女人是他最好的朋友。
如果不是希爾比家族的野望,她不會成為他的未婚妻,兩人可以像時常見面的鳥一樣奔走一方,在會面的時候欣喜的互相交談。
好了。
現在他是孤獨的有錢人了。
德拉斯克笑了笑,把手從冰涼的窗玻璃上拿開,體溫在上面留下了一個漸漸消去的溫度印記。
他看着那印記,突然覺得靈感出現,德拉斯克拍拍手,把自己的頭發抓了抓,提起腳步上樓去返回自己的房間,在走過廚房門口的時候,尤金探出頭來。
——題外話,像路過窗口突然從裡面探出半個人來的那種效果。
德拉斯克像見鬼一樣飛快慘叫到“啊!!!!”
他條件反射往後彈了一下。
尤金停頓片刻,面無表情的端出一杯熱乎乎的咖啡,舉過來,看上去裡面甚至加了糖和奶,一坨圓滾滾的拉花堆在上面——看來拉花沒拉出來,拉出個葫蘆娃。
有點好笑。
德拉斯克捂着嘴心想。
尤金平靜的問道,語氣平闆的就跟人機一樣“德拉斯克先生你——喝不喝咖啡?”
德拉斯克捂着胸口大喘氣。
“……尤金你下回不要突然舉着這麼燙的東西探過來啊,好吓人。”
尤金歪頭。
黑黢黢的眼睛眨了眨。
德拉斯克喘勻了氣,伸手接過咖啡“——總之孩子,謝謝你的咖啡了,我正好需要精神。”
他嗦了一口。
他安靜下來。
德拉斯克咂咂嘴。
呃——
“尤金,你往裡放了什麼?”
德拉斯克有些狐疑的看着手裡那杯褐色的名叫咖啡的液體,突然有點這輩子沒想過這玩意能這麼難喝的震驚感。
咖啡為什麼是糊的?
“咖啡粉。”
尤金平靜的說。
“隻有咖啡粉?”
尤金點頭。
德拉斯克又很給面子的勉強嗦了一小口,很懷疑那些看上去是糖和奶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痛苦的品,還是苦的直歎氣。
“……你甚至一點糖和奶都不加啊,楓丹人怎麼能喝隻用熱水和咖啡粉泡的中藥嘛。”
“德拉斯克先生,璃月那個才叫中藥。”
“比喻,比喻。”
他還是喝不完那一杯咖啡,考慮到這是别人給他沖的——還是一個會把别人腦袋扭的飛起來的少年士兵,德拉斯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所以端着它轉身上樓去,滿腦子裡轉悠着要不要把這個玩意當成顔料糊畫布上去——
尤金看着男人上了樓。
他伸手扣扣自己的臉。
确實挺給面子——
尤金心想,餘光掃了一眼廚房垃圾桶裡已經丢了的一杯咖啡,吐了吐苦麻了的舌頭。
有好人啊。
等德拉斯克房門的聲音關上,從門縫漏出一點點燈光後,尤金這個家夥的目光才轉而望向大廳的窗口,擡手拉滅了廚房的暖色燈光,一瞬間,所見之處都變得昏暗起來。
米娅小姐和公子大人真是任性。
就丢下他這麼擅自出去行動了。
尤金面無表情的站了一會,似乎思考了一些什麼,不過就算是這樣,誰也不知道他具體在思考什麼。
這個高個少年擡起手,蒼白的指尖撚了撚,一股細微的熱量從手指尖冒出,他走到窗前,用手指捏住了大門的門栓——人們經常會将火元素認為成一直都是發光發熱的,但火這個東西,在變成火之前,其實也可以是單純的熱量,隻要控制,壓縮,彙聚在指尖,其實可以完成許多細緻的事情。
火是文明開始的微光。
高熱融化了門栓,将金屬熔煅,木制燒幹,在沒有明火出現的情況下,尤金把大門變成了死路。
灰金色的金屬變成樣子難看的一整塊黑色的滾燙硬塊。
尤金甩了甩手,把火元素從手指尖甩掉,目光在窗戶等位置看了一圈,又抓住了窗簾,用指甲在窗簾精細的繡花上勾了一下,勾出非常細的裝飾用彩絲,這種貴重布料上面的細絲為了追求手感和觸感,本身就是柔軟細微的,在無光環境中,弄斷它就跟随手揮斷一根細細的白色蛛絲一樣簡單。
但是跟蛛絲一樣,這種昂貴絲線極度易燃。
隻要遇火就會飛快燃燒。
托窗簾很好看的福,所有窗口下端都纏了三到四根細絲繡線,尤金看着扯掉一整片裝飾的窗簾,它已經變得有點面目全非了。
尤金默默用腳把它踢塞到桌子後面去了。
——咳咳。
——謝謝哭鼻子仙人。
——
——
德拉斯克返回自己的房間,拉燈,随手把那杯難喝的咖啡放到了床頭的桌子上。
他的房間很大。
也很雜亂。
畢竟自己也是這個家族目前的主人,怎麼說,房間也是通透舒适,寬大,但沒有那麼安全。
——德拉斯克的房間剛進入時,正對的是一個巨大的書架,上面放的少量的書,接着是大量的畫作,畫架,顔料架,以及厚重的很大的繪畫文學類書籍,因為數量衆多,整個書架都有一股顔料特有的微酸的氣味,還有有些顔料長時間不用長了黴後的那種很素的淡淡黴味。
有一陣子沒回來,确實有些顔料發黴了。
在書架的旁邊才是德拉斯克的支架床,當然是能一口氣睡三四個人的那種大床,床腳床頭都有楓丹特色的花紋,價值不菲,但也确實像尤金說的床底無法進行躲避,基本就是一目了然。
床邊是一個可以移動的桌子和椅子,以及三四個支起來的畫架,上面放着或大或小的畫闆,都有很多顔料塗抹而無法洗幹淨的痕迹。
接着是寬大的陽台,連着一個洗漱間。
陽台上放着一些耐活的茂盛花草,以及一架黑色的很大的大鋼琴。
德拉斯克不會彈鋼琴。
這也不是他的鋼琴。
這鋼琴屬于他法律意義上的未婚妻,造價高昂,也是那場家族音樂會上她最後彈過的樂器——
她是他的朋友,本應一直如此。
尖刀當衆刺穿理查德.凡.希爾比的雙手手腕的時候,血就潑灑在黑白琴鍵上,挑斷筋骨,血管中沁沁的血液是鮮紅色,是從心髒泵向四肢的重要的動脈血液,女人的雙手從此變成了握筆都會不斷顫抖的纏滿繃帶的枯枝。
在她失蹤後,德拉斯克花錢買下那架鋼琴,找人清理了它,就這樣放在自己的屋子裡。
在鋼琴的旁邊,放着他以前給理查德畫的一幅她正在彈鋼琴的畫,用以紀念和懷念。
“…………”
德拉斯克沉默的看了它們一會。
腦海中構思着什麼。
他取過凳子,坐在上面,兩條長腿在地上滑動,使自己的椅子可以快速挪到畫架前。
德拉斯克把裝滿畫筆的桶拿起來,然後潑到地上,刷啦啦的一陣巨響,亂七八糟的木制或者竹制的畫筆頓時落得滿地都是,男人把它們撒開,讓他們轱辘的滿地都是。
——這樣就算是有人闖入,也不會那麼快靠近他了吧。
德拉斯克稍微有些安心的想。
就是可憐了這些筆,他用了好久,還攢了很久。
從腳邊撿起幾根筆,德拉斯克撬開顔料盒,用刮刀開始攪拌顔料,就跟攪拌咖啡一樣,每一個畫畫的人都會喜歡攪動和填充顔料,讓它們呆在自己的格子裡,保持純粹的色彩,其中白顔料總要準備兩個格子,有一個總是容易被其他顔色污染,而另一個始終純淨潔白。
他随便用刮刀刮下一塊柔軟的钴藍,直接甩到了畫紙上。
啪——
钴藍加些黑色,就是是很接近楓丹黑夜天空的顔色,隻要再加些熟褐,一點點就好,就可以畫的相當生動。
德拉斯克撿了一支筆。
把尤金那杯咖啡倒在調色盤的凹陷裡,很不客氣的直接用筆沾進咖啡裡,浸濕後啪一下砸在畫紙上的钴藍中,放肆的塗抹起來。
這就省了他的熟褐,也不浪費難喝咖啡。
——他的畫,隻看過程就很邋遢放肆。
但哪個沉迷創作的人會時刻保持精緻呢?
畫也好,寫也好,隻要是創作中充滿靈感,無論如何都顧不上自己的形象的,是恨不得每一根手指都用上,等到感覺褪去,才會想起收拾自己和生活,那種美妙絕對是不創作的人無法體會到的。
德拉斯克的畫筆快速蒯了一塊不純潔的白,緊接着又将天藍,群青陸續拍到畫闆上,來回塗抹他腦子裡的畫面。
衣服很快就髒了。
他有點想畫楓丹海水,那種散發熒光的水生藻類跟星星一樣在海岸形成不規則波浪線的畫面,那相當漂亮,而且也會讓夜晚都很浪漫。
這很簡單——提瓦特這片世界上,發光的東西比比皆是,要麼是會用元素力的人會發光,要麼是植物比燈閃的都起勁,作為畫畫的人,自然能畫出不少發光的東西。
德拉斯克快速的畫了大概。
但是突然又覺得乏味。
他一邊摩挲手上變幹的顔料薄碎塊,一邊想了一會。
嗯…………
德拉斯克突然想起了米娅,是那種突然出現的畫面,他想到了米娅黑色的頭發,面具和似乎發着光的瑩綠色雙眼——她确實是讓他感覺到奇異的人,而且也确實讓德拉斯克在這個時候因為她的離開而感到焦慮。
所以米娅小姐和達達利亞先生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德拉斯克揉了一把頭發。
哎呀——
難受——
他緊閉眼睛,長歎一聲。
手上的筆這次沾了綠松色,緊接着又是其他綠色,一邊心中焦慮,一邊不斷塗抹,啪啪甩到畫布上去,有些顔料都在畫布上拍開了,濺開,還混着咖啡味,顯得味道有些奇怪。
原本的速寫夜景變成了很熟練的肖像畫。
總之。
有點困了。
尤金那孩子的難喝咖啡這不是完全沒有用嘛——
德拉斯克将頭支在手上,沒注意綠色的顔料弄在了額頭旁邊,留下異常鮮明的一小塊顔色,他有點無奈的期盼着某件事盡可能快的發生。
唉,米娅小姐快回來呀。
——
——
入夜,淩晨。
時鐘的針繞了一圈多,停留在兩點十分,整個房子一片安靜和漆黑,隻有模糊的蒼白月光從雲中透出一點點。
尤金選擇在大廳休息——
——這不太合理,從方位的角度來說,二樓和一樓的窗口和走廊更需要防備和看守,而尤金選擇守在已經焊死大門和經過窗口布置的大廳出口。
倒不如說,其意不在防衛罷了。
德拉斯克的房門是上了鎖的。
他的房間在走廊盡頭,既然大和寬敞,那麼必然會有陽台這樣的不利于安全但很有生活的入口存在,普通的窗口對于闖入者來說根本就不是問題。
所以,德拉斯克房間的陽台和二樓走廊的窗戶不知不覺打開了,緩慢的開啟了幾條縫。
今夜無風。
來者也無聲。
一股細微的帶着細微香氣的味道在整個房子裡慢慢填充起來。
尤金坐在沙發上,他略動了一下鼻子,嗅到了這種味道,他想了想,漆黑的眼睛在昏暗的環境裡眨了眨,目光帶過二樓的樓梯口——懷裡的神之眼被尤金藏的很深,于是就算它閃爍起來也完全沒有漏光,他放松身體,向後放松靠在沙發的靠背上,感受着肌肉和意識的變化,慢慢閉上眼睛。
——德拉斯克先生應該會很害怕吧,這藥見效還挺快的。
他平靜的想。
是迷藥啊。
事已至此,先淺睡一下吧。
——
尤金失去了意識。
那股氣味在房子中彌漫了将近半個小時,就連牆角的蟲子估摸都被熏暈的程度,才有人影推開了之前在二樓走廊的窗戶,從窗口進入了鋪着厚地毯的地闆。
來者腹诽了一會,有錢人就是好,給他們的腳步聲隔音。
走廊陸續進入了很多個人,他們開始在房子中搜尋,不過,不管他們在外面找什麼,他們都沒有去摸到該摸到的房間——因為德拉斯克的房間窗戶也被徹底撬開,一門之隔的房間裡,慢慢進入了幾個人影。
看來是分工明确。
德拉斯克的房間很大也特别亂,昏暗的光線下看得出,德拉斯克并沒有畫完收拾一下的興趣,更不要說滿地都是刻意倒的到處都是的畫筆和闆子,畫架雲雲,就算是貓咪來了,也不知道該怎麼落腳才能悄悄走過去了。
其中一個闖入者和自己的同伴對視,點了點頭。
他們倆快速向床的位置摸過去。
腳底下的畫筆被觸動,發出互相碰撞的聲音,在夜晚也确實很清晰。
床上鼓鼓囊囊的——正如尤金說的,這個床就算是床底下有藏東西也是一目了然的,兩個人的其中一個快速抓起被子掀了起來,另一個人已經準備好了套頭麻袋和繩子,正要舉起來,動作停住了。
床上沒有人。
隻是一堆長條形的羽毛枕頭。
“媽的,跑了。”一個人小聲罵了一句。
真是拖延時間的舊把戲,抓起被子的那個闖入者把被子丢到一邊去,借着月光在屋子裡面環視,也就看見了德拉斯克睡前畫的色彩速寫,畫的居然是他們這兩天比較忌憚的那個女□□兵的半身像。
——畫放在畫架上,沒有完全幹透。
畫面中女孩的面容正對着床。
冰冷的綠色眼睛被面具覆蓋着,也就正對着在床旁的他們。
氣氛沉沉。
兩個人腹诽——
那個帶着面具的吓人矮子,和另一個愚人衆的疑似執行官的家夥,實在是讓他們沒法下手,今晚那兩個危險家夥好不容易被衛兵拖住,就算是有值律隊在,說什麼也都得把德拉斯克這個闊老爺拖出去交差,不然就要功虧一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