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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分隔東西的中央小花園,沒走幾步便到了蘇轼的院子。
還未走近,一股煙味已然鑽入鼻間。廚房又被炸了?蘇邁心下一緊,加快了步子,進院卻隻見其樂融融的一幕。
院中支起一花口鐵篦,下面一闊口淺盆堆放着冒着紅光的煤炭,鐵篦上則發出“滋滋”油冒的聲音。
往日擺放書籍的石桌上,如今也放着各色的瓜果蔬菜以及肉類,還有前幾日的芍藥漿水與芍藥糕。
蘇轼與蘇迨皆系着襻膊,寬大的衣袖堆疊在上臂如兩隻撲棱蛾子。此時一大一小正在石桌前挑菜,宛如大撲棱蛾子帶着小撲棱蛾子外出覓食。
“父親,這是?”蘇邁失聲道。
蘇轼聞聲望去,看見蘇邁當即招呼道:“邁哥兒快來,這炙子骨頭快涼了。”
蘇邁走近看着桌上色澤焦黃,焦香濃郁的羊肋骨,不禁問道:“父親,這是您自個上手烤的?”
蘇轼搖搖頭,否認道:“廚房袁娘子做的。你爹爹我啊,目前隻能在鐵篦上翻烤。”眉間一陣羨慕,仿佛十分崇拜袁亭。
蘇邁聞言,這才看見旁邊支起的木炭爐,袁亭守在一旁不斷地往腌制過的羊肋骨上刷汁。醬褐色的汁液一層層覆蓋在肋骨上紅彤彤的肉,真不知得刷多少層才能變成桌上焦黃的熟食。
任采蓮和朝雲也在,各自忙着手中的活兒,甚至連劉家兄弟都在,卻唯獨不見季璋。
盤中隻有一條羊肋骨,應是特地給蘇邁留的。他卻直接将盤子推到了蘇迨面前,似是想誘惑讨好,“迨弟,母親呢?”
“我一醒來母親便不見了,我也不知她去了哪兒。”
蘇迨咽了咽口水,将盤子推了回去,“兄長這是留給你的,我已經嘗過了,可以等下一串。”娘親昨晚特意交代了,今日是兄長的生辰,不能從兄長手裡搶吃的。
連同住一個屋檐下的蘇迨也不知道,父親就更指望不上了,蘇邁将主意打到了袁亭身上。
隻是還未走近,嘗試着自己燒烤的蘇轼似是發現了他的意圖,出聲打斷了他,“這群仙炙可是你母親的主意,邁哥兒可還歡喜?”
“喜歡。”這就是母親安排的嗎?雖說群仙炙不是稀罕吃食,但這安排主人不在倒是挺稀罕的,着實讓人“難忘”。
蘇邁不再顧忌其他,直接問道:“今日怎麼不見母親?父親您可知曉母親去哪兒了嗎?”
不知為何,不見季璋蘇邁總覺得一切都不踏實。他怕這一切都是旁人為了哄他做戲,更怕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他仍然是母親去世之後,無人在意的棄兒。
不待蘇轼回答,蘇邁心心念念的人出現了。
“長壽湯餅來咯!”季璋手裡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身後跟着二寶與杜雪。
直至将湯餅安穩放在桌上,一路屏氣的季璋這才敢放肆呼吸。胸膛卻是劇烈起伏,仿佛是剛從外面趕回來。
“見過母親。”蘇邁的心終于安定下來,拱手行禮道。
見一家五口齊了,蘇轼将手中的筷子遞給靈素,起身道:“先進屋吧,莫涼了。”
朝雲見狀放下手中的活兒想跟上卻被任采蓮一把拉住,“你去作甚?小公子有餘乳娘抱着。”
“奴想着郎君身邊不能沒有人,這才想着去伺候···”朝雲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忤逆任采蓮,隻得眼巴巴看着杜雪和二寶跟着進了屋。
随後,二寶與杜雪退出了屋内。屋門“嘎吱”關上,将主子與仆人徹底分開。
任采蓮望着上首緊閉的屋門,歎氣道:“咱們這些做下人的就該清楚自己的身份,别想着摻和主子們的事。”隻是不知這話是說與自己聽,還是旁邊朝雲聽的。
“是。”朝雲順從地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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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主子倏然全部進來,吓得餘乳娘抱着蘇過的手都緊了緊,連忙退到一邊。趁着進屋之際無人在意,季璋這才偷偷騰出空手擦掉鬓角溢出的細汗。
明日書肆開業,不親眼确定一切準備妥當,她着實放心不下。不曾想,這一去就是一天。
不過還好及時趕回來了,不然二寶這碗長壽湯餅就要重新做了。
蘇迨瞧着用蓋子蓋住的兩盤,好奇問道:“娘親,這裡面是什麼呀?”除了長壽湯餅,今日還有什麼特别的生辰菜嗎?
季璋故作神秘,拿開了蘇迨想要偷看的手,“邁哥兒先用長壽湯餅罷。”
“你母親說得對,先用湯餅。”蘇轼将蘇迨抱在自己腿上,摁住他想搗亂的手,與季璋頗有婦唱夫随的默契。
“多謝母親,父親。”
蘇迨興奮地起哄道:“兄長可要一口氣吃完,如此方能長壽!”
蘇邁埋頭開吃,硬是一口不斷地一根一碗的長壽面盡數咽下。長壽面與以往并無不同,蘇邁卻隻覺格外踏實。咽下的每一口面都在堅定着他的心——他的小姨,現在的母親,并未因自己親生孩子的出生而遺棄他。
見他吃完,不待蘇迨再提,季璋便主動打開了桌上“神秘菜品”,“邁哥兒,可還喜歡?”
隻見盤中擺着幾隻桃尖泛紅的“壽桃”,不過其表面細膩的生糯米粉卻又明晃晃地告訴衆人——這不是炊餅壽桃。
“母親,這是軟酪?”蘇邁瞧着盤中精緻可愛的桃子,驚喜問道。
季璋點點頭,解釋道:“你還未到需要祝壽的年齡,這壽桃也是吃不上,我便做了這道軟酪桃子。”本質是軟酪,隻是被她捏成了桃子的形狀。
蘇轼擦了擦懷中蘇迨的口水,開口催道:“邁哥兒還不快嘗嘗,莫拂了你母親的一片心意。”說話之隙,他的視線卻仿若是粘住般一直落在季璋身上。
今日若不是季璋提及,早已忘了蘇邁生辰的他怎會專門留在府内。如今一家五口能有這樣溫馨和諧的一幕,皆是她的功勞。
“嗯。”蘇邁小心翼翼拿起一個,畢竟軟酪中包得可是沒有固形的乳酪,一碰必留痕。
然而與預想不同,他手中的桃子居然到要入口之時都沒有發生改變。正當他抱着疑惑下嘴時,一口下去答案瞬間揭曉。
“娘親在裡面加了果子嗎?”新鮮果肉緩和乳酪的甜膩,口感清爽不少,同時也更好地支撐起外面的糯米皮。
“嗯。”季璋笑道,拿起一個軟酪放在忍耐極久的蘇迨手中,“這是給咱迨哥兒的。”
“多謝娘親!”蘇迨喜笑顔開。
下一個季璋本想自己吃的,奈何感受到蘇轼一直追随的眼神,隻得送到他手中。之後才拿起另外一隻,送入自己嘴裡。
乳酪的奶香與果肉的清甜,再加上彈牙的糯米皮,恰好緩解了剛剛群仙炙的肥膩,讓人直呼良配。
屋外的燒烤還未結束,一家五口也并未在屋内久待,須臾便出去了。
蘇邁磨蹭到最後,終于尋得與季璋單獨說話的機會,真心實意道:“多謝母親。”
季璋看向身旁的少年,蓦然想起她還未與他說祝詞呢。過生辰無非就是祝詞與湯餅,兩者缺一不可。
故而,她補充道:“娘親沒讀過什麼書,但想将之前書上瞧見的話送與你。”
“願我兒蘇邁,年年今日,喜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