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璋卻視而不見般徑直起身,朝蘇轼欠身行禮,“不知可否麻煩郎君,一會兒先行帶二寶下去處理一下傷口。”
“你們主仆二人,都先進去換身幹淨衣裳罷,我在外面等你們。”蘇轼知道二寶對閏之的重要性,故而沒有多說隻是催促道。
“多謝郎君。”季璋從朝雲手裡接過二寶,小心翼翼将其扶了進去。
朝雲敏銳地察覺到季璋對自己态度的不同,卻有眼力見地跟着進了屋。她在郎君面前可是知禮節的。
主仆二人進屋後,季璋與朝雲配合着先替二寶換了身衣裳。二寶比季璋矮了個頭,衣裳換上身雖大了些,但衣帶子系緊一些也勉強合身。
“二寶,你出去跟着郎君罷。郎君若是問起,你便說我衣裳還未換好,晚些再去尋你們。”
視線掃過想一同離開的朝雲,季璋就算再不想與其說話,也不得不開口留人,“朝雲,你留下。”
“是。”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道。
“嘎吱”兩聲之後,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襯得無人說話的屋内愈發安靜。二人相距甚遠,可屋内卻靜到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季璋看着站在門口身着青色衣裳的倩影,隻覺内心五味雜陳。她率先開口打破了屋内凝重的氣氛,“是你替二寶止血,然後将她背上來的?”
“是。”朝雲雖察覺到了不對,但又不知是何緣故,隻好靜觀其變。
季璋呼吸一滞,内心堅定的決心此刻又動搖了,“你之前不是與二寶不對付嗎?你為何如此幫她?”
朝雲垂頭規矩地站着,内心卻已經反省了不下百遍。若是平時屋内無旁人,季璋早就讓她坐了。眼下卻讓自己站了這麼久,并且還沒有想讓自己坐的傾向。
她瘋狂搜尋近日發生的事情,回憶自己是否又做了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可一無所獲,最後隻得老實回道:
“娘子是朝雲的盟友,寶姑娘是娘子的人,自然也是朝雲的朋友。而且,寶姑娘并不壞,她之前這般對我,也隻是有一顆想保護娘子的心。”
季璋聞言,蓦然收回了視線,仿佛被朝雲的這番話燙傷了般。
許久都沒聽見對方的回複,朝雲擡眸瞧着坐在黑暗中的季璋,試探性道:“娘子,可是朝雲又做了什麼讓您為難的事嗎?”
“你···”此話一出猶如當頭一棒,季璋好不容易建立的決心徹底崩塌。
她眼一閉,心一橫問道:“你之前為何騙我···騙蘇大娘子去望湖樓,讓我成了大家的笑話。”
這是要秋後算賬了嗎?
朝雲忽然直挺挺跪了下去,請罪道:“娘子恕罪。聽聞娘子平日從未在任何宴席上露面,望湖樓對您十分好奇。那日一時興起與樓中姐妹打賭,想親眼目睹娘子的真容。”
“朝雲也是一時昏了頭,想借此機會···在您跟前炫耀,這才配合演了那出。”既有他人的撺掇,但她自己也确實含有私心。
樓中媽媽說,想要讓一個男人心甘情願地替你贖身,除了百依百順地乖巧,偶爾也要做出一些捏酸吃醋的“愚蠢”行徑,這樣才能更好拿捏男人。
可在蘇府呆了些日子,無論是任采蓮的“正規”教育,還是季璋對郎君無所謂的态度,都讓朝雲明白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不是那番喜歡看女子為自己争風吃醋,從而得到心裡滿足的凡夫俗子。
瞧着這般知錯願改的朝雲,五味雜陳的季璋内心倏然生出一抹邪惡的假設——若是她像之前那般壞,沒有被糾正就好了。這樣她就能毫無負擔地将其發賣,讓那些個惡人蹉跎她,折磨她。
可是,假設隻是假設。
“你去尋郎君罷。”季璋擺擺手,将她趕了出去。
“咚!”朝雲蓦然朝着季璋磕了個頭,這才緩緩起身,行禮謝恩,“多謝娘子不追究之恩。”
臨走前,朝雲還貼心問道:“娘子,可有什麼話要帶給郎君的嗎?”
屋門打開,流動的空氣無聲取代屋内發酵粘滞的空氣,季璋這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從那一聲磕頭聲中回了神,
“我一會兒自己去尋惠思住持,讓他不用等我。”
*
惠思禅房。
“月餘不見,蘇大娘子似乎變了不少。”
看着房内牆壁上大大的“禅”字,不知為何季璋莫名想起惠安房内的字,甚至還覺得二者有哪裡不太一樣。
“有勞惠思師傅一直挂念。不過,士别三日,當刮目相待。月餘過去,自然不能相提并論了。”季璋視線回落到對方身上,話中十分恭敬。
惠思不再像之前那般含糊打啞謎,直接開門見山引入正題:“蘇大娘子覺得佛龛前的那盞燈如何?”
季璋順着他的視線望去,一盞燈夾雜在全是貢品的案桌上十分顯眼,“這是···長明燈?”隻是這種燈不都是供在正殿佛前的嗎。
“非也。這是蘇通判為了給他夫人王閏之祈福點的燈,托貧僧好生照料着。”
這是給···原身的燈?
看着燈盞内穩定的火苗,季璋喃喃道:“聽聞這種祈福燈與主人的性命息息相關。人在燈在,人死即燈滅。”
“是。”
惠思繼續道:“這盞燈是一年前,夫人身懷六甲之時所點。期間這燈總是忽暗忽明,貧僧将它放在這屋内也無濟于事,月餘前更是差點直接熄滅。可從那之後,這燈仿若脫胎換骨般倏然穩定下來,就連跳躍閃爍也十分少見。”
月餘前,不就是她接管這具身體開始嗎?
如此直白的明示,季璋不會聽不懂,内心卻還是無法接受那個即将浮現的真相,“您的意思是,我就是她嗎?”
惠思卻搖搖頭,“貧僧也不知。但這燈既然沒有熄滅,反而起死回生···”話盡于此,後面無非是天意所為。
“貧僧雖遠離紅塵,但也參不透這天意。蘇大娘子既有這際遇,不妨試着去接受。”
“我明白了。還是那六個字——既來之,則安之。”王閏之放心将這具身體交給了她,要怎麼活全是她說得算。
“蘇大娘子有此覺悟,便是極好的。”惠思滿意地點點頭。
佛龛前的祈福燈,在二人眼中似乎更明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