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一過,暑氣日益嚣張,到端午前夕更是徹底籠罩整個杭州城。街上行人漸少,連帶着路邊小販也懶洋洋地躲在陰涼處不想吆喝。
無名書肆的賬冊一月一清,四月中旬便該送來了。奈何季璋自閉不出門,錢叔享樂不外出。
直至今日,五月初一,恰逢書肆吃食要調整上新,拿着新菜單子的袁亭這才帶着賬本來了。
“開業一月,肆内普通書籍損壞二十七本。一本按均價一百文計算,三人無錢賠償留店跑腿,其餘皆按三倍賠償。減去書本的日常修補以及更換費用,淨賺四兩。”
“按照之前與其餘書肆談好的二八分成,通過介紹客人去他們書肆買書,淨賺五兩···”
瞧着袁亭苦思冥想的苦瓜臉,翻閱賬冊的季璋不由得打趣道:“這些明細白紙黑字都記得有,袁娘子你無需勞心再背一遍。”
“讓大娘子笑話了。”
袁亭順勢将賬冊翻到最重要的一頁,伸出手指輕點着唯一的一筆大額支出,洩氣道:
“前面皆是七七八八的小數額進賬,不過賺來的銀子卻都用來付老人家的診療費了。”
前面幾頁每項進賬結算皆是兩位數——“*兩”,季璋看着賬本上紮眼突兀的四個字,不禁皺眉問道:“這老丈在書肆染上的是什麼病,居然花了三十四兩銀子?”
除了錢叔在衆目睽睽之下親手将這個老頭推到在地,導緻其摔成了半身殘疾之外,她一時還真想不到有什麼病能賴在書肆頭上。
袁亭臉上閃過一抹無奈,“前些日子總有一些潑皮無賴來肆内,點一盞茶便在後院坐一天,吓得好些客人都不敢點吃食進後院了。”
“這老丈就是被他們吓唬暈厥的可憐人兒,若不是用千年人參僥幸撿回一條命,咱們書肆可就要背上死過人的名聲了。”
相比這三十四兩的付出,死過人的名聲确實更加沉重,書肆甚至會因此直接關門歇業。
這錢必須得花。
“這些人是李家找來的?”季璋不動聲色地在腦子裡将可能之人過濾一遍,最後将可能性最大的李家拎了出來。
“是也不是。”
袁亭解釋道:“這些混混出現的第一天,錢叔便派人去查過了。人是李家找的,但這主意是何家出的。”
“何瑤被李家捉奸在床,何瑤更是被李家當衆拒親。兩家彼此羞辱,眼下居然還能心平氣和地坐上同一張桌子上?”季璋震驚地來不及繼續心疼那三十四兩。
若是這樣,那李家豈不是還是成了何家的錢袋子,隻不過沒了性命之憂罷。
“這就不知了。”袁亭搖搖頭,臉上卻教人瞧不出一絲煎熬後的哀怨,想來事情應是解決了。
果然下一刻,季璋便聽到了袁亭的安慰話,“不過大娘子不必擔憂,此事已經解決了。這些破皮混混雖有何縣尉這個地頭蛇撐腰,但咱錢叔也不是吃素的,找了更大的官來鎮壓。”
季璋聞言,不禁感歎道:“這鋪子若不是有錢叔坐鎮,早就不複存在了。錢叔隻拿三成,着實是委屈了。”
“對了,書肆開業以來賺了多少?從我的分紅裡拿出一成給錢叔罷。”雖是合作關系,但這該給的認可與甜頭必不能少。
袁亭面色一赧,顫巍巍地伸出了一根指頭。
“十兩?”
季璋自我安慰道:“不錯不錯,畢竟這才第一個月,而且咱們并非正經的吃食店。”十兩,就算分一成給錢叔,她也有四兩。
雖說與一百兩還有些差距,但總歸是個好的開始。
袁亭搖搖頭,糾正道:“大娘子說錯了,是一兩。”
一兩?!
一個月有三十天,她居然隻能賺四百文!
在季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袁亭有理有據地解釋道:
“咱們吃食是按照行會的統一定價,利潤本就少。再加上潑皮無賴耽擱了好些時間,果子茶水沒賣出去多少,反倒是放壞了好些食材,損失了不少銀錢。”
季璋越聽越發覺得未來一片黑暗,别說攢錢和離了,就連贖蘇迨都夠嗆。若是想要賺錢,必須得立馬整改。
待仔仔細細将賬冊上的每一條看過之後,已然察覺出問題的季璋突兀問道:“錢叔找的那官夠大嗎?能确保那些無賴不會再來生事嗎?”
從賬面上來看,就算沒有潑皮無賴的搗亂,在肆内買吃食的看客也很少。
菜品本身沒問題,若是想增加吃食收入的占比,最好的辦法便是将其從書肆中獨立出來。而想要腳店順利開業的前提,便是确保不再出現潑皮無賴搗亂的糟心情況。
“回大娘子,錢叔找的是郎···杭州通判。”對蘇迨一事略有耳聞的袁亭及時改口,以免惹季璋不快。
“那挺好。若是有機會,讓錢叔提醒那高官,查查何家。”小小縣尉锲而不舍地盯着李家那點錢财,其中定有貓膩。
“大娘子放心,袁亭一定轉達。”
随即,季璋回歸正題,給出解決方案,“咱們入的是吃食行會,還是得倚靠吃食賺錢才是正道。讓錢叔将後院改成吃食腳店,同時在集市也支個小攤,雙管齊下将這腳店的名聲打出去,下個月的收益應不會如此慘淡。”
一個月隻掙四本買書錢的恐怖日子,她再也不想有了。
袁亭思索片刻,未雨綢缪道:“大娘子,可若是将後院開成腳店,難免魚龍混雜,怕是會影響前面書肆的生意。”這番本末倒置的改動,錢叔想必是不會答應的。
“是我心急了些。”
季璋平複着内心想要賺錢的欲望,思索片刻道:“既如此,不妨避開書肆時間,咱們開個夜間腳店。”
書肆後門臨西湖六井之一,若是前些年袁亭定會一口回絕這個提議,因為這井因淤堵發臭,無人從這邊走。但今年剛剛将其疏浚,往此處經過之人變多了。
“娘子此法甚好,不過還是得問問錢叔之意。”
賬冊的事情處理完畢後,袁亭将新的菜單子遞給季璋,“這是新增加的菜品以及做法細則,請娘子過目。”
季璋卻隻是粗略掃一眼,便放回了桌上,“與二寶商議罷,我已經許久未進過廚房了。”
“娘子,您···還好嗎?”居然讓一如此熱愛做吃食的人說出這種話,袁亭不敢想象她究竟發生了什麼。
“好着呢。不過是沒人吃,無心做罷了。”
*
待袁亭離開後,二寶端着一碗冰鎮酸梅湯進了屋。
瞧着碗周飄逸的絲絲冷氣,以及碗壁上蒙上的細小水珠,季璋煩躁的心瞬間被撫平。
酸甜可口的紅褐色液體帶着寒氣,從口腔順着食道,一路涼到了胃裡。季璋隻覺周身舒坦,嘴角不由得上揚。
二寶小心翼翼問道:“娘子,今年端午,咱們要自己包粽子、做水團嗎?”
自從寒食節那晚之後,季璋恢複了往日的理性淡然,但見過她歇斯底裡痛哭的二寶,隻覺自家娘子的這副模樣是強裝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