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轼早已想到,眼下落實内心反倒莫名心安,拱手道:“此去不知何時還家,屆時還望知州大人護好杭州城,替我多照顧些妻兒。”
陳襄捋着自己的胡須,感歎道:“若非老夫年紀大了,這活兒怎麼也不該輪到你頭上。”
蘇子瞻的後宅,外面皆傳是和諧典範,但他這個内幕人自然知曉并非如此。夫妻關系好不容易緩和一些,眼下又要被迫分離,這關系又要降回冰點了。
蘇轼卻道:“隻望眼下這般慘景,能讓東京大刀闊斧改革的那位恢複清醒,意識到青苗法貿然推進之誤。”也不枉他與弟弟被貶出京。
“天災人禍,難啊。”陳襄雖也是反對派,但此事有天災為遮羞布,想來是不能如蘇轼的願了。
陳襄無奈般擡眼往窗外看去,蓦然瞧見院門外的一抹倩影,話鋒一轉道:“賢弟,怎麼你每次來寶雲寺都拖家帶口的?”
這屋内就他們兩人與惠安師傅,惠安師傅不可能與女子有往來,他五十好幾也斷了這般花花心思,那麼這年輕娘子隻能是找蘇轼的。
之前季璋來尋,是蘇轼主動離開。
這次不待蘇轼開口,陳襄反倒仰頭将手邊的菊茶一飲而盡,起身拱手辭行道:“我知曉你與惠安師傅還有要事相商,眼下就不打擾了。”
“我今日并未帶···”
一頭霧水的蘇轼朝着惠安師傅颔首示意,然後起身與陳襄一同朝外走去,将年長自己十餘歲的兄長送到院外,與朝雲來了個四目相對,“你今日怎會來此?”
瞧着大眼瞪小眼的一幕,陳襄甩袖背在身後,大笑離去,“還說不是來尋你的。你們且聊,老夫先行回府了。”
林間蕭瑟,冷風呼啦而過,将陳襄的笑聲吹散在風内,響遍整片山林,自然也落入了朝雲耳中。
朝雲見過陳襄,知曉他是蘇轼的頂頭上司,怕自己壞了蘇轼的名聲,故而奮力解釋道:“陳大官人明鑒,我隻是來替我家娘子送東西的,并非是因其他緣故來尋郎君的。”
若是傳出個“通判官人沉迷男女之事,尋歡□□至寺廟後山”,她的罪過可就大了。
“這老家夥打趣哩,莫理睬他。”蘇轼知曉陳襄老頑童般的脾性,出聲安撫着不知情的朝雲。
他聞言垂眸瞧見她手中的食盒,問道:“閏之派你來送什麼?”
朝雲道:“寶雲寺布施,娘子讓我來幫忙,順道送些之前做的雲英面給惠安師傅,以謝之前的開導之恩。”
知曉原身身死的緣由後,若沒有惠安及時開導,季璋不敢想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她或許會步王閏之的後塵,抑郁而終。
雖然季璋懷疑蘇迨出家一事有惠安的手筆,但一碼歸一碼,該謝的部分,她一點也不會含糊。
“她怎麼不自己來?”蘇轼順勢問道。中秋以後,他又有些日子不曾見過季璋了。之後若是無其他事,怕是他臨走前也見不着季璋第二面了。
朝雲一愣,她聽出了蘇轼話中的急切,想見季璋的迫切,木讷道:“大娘子要照顧小公子,脫不開身。”
蘇轼似是明白了什麼,恍然大悟道:“過哥兒如今尚不未足歲,身子弱些,周遭的人着實該注意些。”
“那你且在這兒等等,我将這食盒送入便好。”蘇轼喝停朝雲想要往裡進的步伐,拎過其手中的食盒。
見其呆愣在原地,蘇轼将其拉至院門避風的一角,補充道:“惠安師傅身子欠安,你既去布施接觸了災民,身上恐沾染了不幹淨的東西,還是穩妥些莫要進去了。莫壞了大娘子的一番心意。”
“是。”朝雲瞧着蘇轼的背影,隻覺五味雜陳。
蘇轼進屋,将食盒放在桌上,道:“這是拙荊做的雲英面,師傅賞面嘗嘗?”
惠安瞧着盒内的面片,視線緩緩上移定格在蘇轼的眼中,開口道:“小友想問之事,貧僧無法告知。”
蘇轼面色閃過一抹失落。
赈災一去,他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如今二人表面和諧的窗戶紙已經捅破,雖然他用蘇迨暫且威脅住了季璋,但他仍擔憂閏之會棄他而去。
惠安瞧他這副模樣,又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萬般皆是命,小友又何必杞人憂天?”
“您言下之意是···”蘇轼大喜過望,仿佛瞧見了一縷希望的曙光。
惠安不予再說,出聲趕客,“林間風大,院外娘子若着了涼,貧僧罪過可就大了,小友還是早些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