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城外,蘇府施粥棚處。
午時過後,城外前來領粥的災民們已經陸陸續續往回走了,忙活了一早的蘇府衆人也終于能歇歇了。
疲憊感席卷而來,大家也沒那麼多講究,就着剩下的粥就地填飽肚子。
朝雲扒拉着手指頭,回禀道:“大娘子,今日布施:七寶五味粥共七兩,粗瓷碗共五兩,衣裳被褥共計三十兩,一共四十二兩。”
季璋咽下粗瓷碗内的最後一口粥,看向任采蓮,見其點頭才道:“辛苦了。”
“多謝大娘子,多謝任媽媽。”朝雲也瞧見了任采蓮的颔首認同,内心竊喜。
任采蓮瞥了她一眼,隻道:“戒躁戒驕。”
“是。”季璋瞧她這乖學生的模樣,隻覺自己用任采蓮來牽制朝雲是最明确的決策。
季璋擦了擦嘴,在人群中尋覓一圈後,問道:“二寶,邁哥兒還沒回來嗎?”
他們就在城外不遠處,雖說衙門在城中央,但一上午的時間應該夠好幾個來回了。可眼下他們都要離開了,都不還見人。
怎麼她出趟門,就丢個孩子。有了蘇迨這個前車之鑒,盡管蘇邁已經十四了,季璋内心不免升起一抹擔憂。
一旁的二寶回道:“娘子,大公子午前便歸來了。但那家丁還未回來,他怕又出什麼亂子,便尋那家丁去了。”
蘇府的家丁都是本地人,想來不會出什麼差錯。
季璋思索許久,懸着的心還是放心不下,起身道:“二寶找幾個對這兒熟悉的小厮,和我去找邁哥兒。”
“娘子,回來了。”話音未落,蘇邁的身影趕巧似地蓦然出現在季璋視線内,好似是特地讓她擔憂這一遭。
季璋微眯着眼,瞧着深綠色對襟直領大袖旁邊隻有他半截高的雞窩頭小娃,蹙眉道:“邁哥兒怎麼把這個小娃帶回來了?”
自己的孩子都還未帶好,她可沒心思去嚯嚯别人家的孩子。
瞧着蓦然出現的小娃,朝雲也好奇,想留下來聽個明白,卻被任采蓮拉着走了,“在其位謀其職,做好自己的事,不該聽的别聽。”
“是。”朝雲依依不舍走開了。
到達蘇府衆人皆在的地盤,家丁們散開做事去了,徒留下蘇邁與小娃接受季璋這個當家主母的審視。
蘇邁垂眸瞧着身邊手摳手的小娃,不忍心道:“母親,代兒說他沒地方可去了,孩兒這才将他帶回來了。”
“誰?迨兒?”聽到與心心念念孩子相同的名字,季璋一時晃神,不禁反問道。
“這孩子說他爹姓代,他娘叫代娘子,他便叫代兒了。”蘇邁聽見這個名字時也走了神,故而季璋這個反應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溫聲解釋道。
方才還察言觀色能說會道的小娃,此刻卻小心翼翼地望着能決定他去留的季璋,局促結巴地讨要着一份能活下去的希望,“王···王娘子,我什麼都會做,您就留,留下我吧。”
“你叫我什麼?”聽慣了蘇大娘子、季娘子,頭一次聽見這熟悉又陌生的稱呼,季璋内心不禁湧出一抹異常的情愫。
小娃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下意識望向告訴他這個稱呼的蘇邁,殘存的理智卻告訴自己,不能牽連這位願意帶自己過來的好心大哥哥。
他隻得硬着頭皮,重複道:“王,王娘子。”
“我家娘子就是王娘子!”二寶喜歡這個久違的稱呼,出聲安定着小孩的心。
季璋回神,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緣由,想來是蘇邁不想暴露蘇府的身份。
“你為何想跟着我?”她道。
“我與我娘子經常被那群惡人打,您是第一個出手搭救我們的。您是好心人,我想報恩,但···”
小娃倏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頗有得寸進尺的恩将仇報意味,頓了一下,須臾之後硬着頭皮繼續道:“我願意跟在王娘子身邊,做牛做馬報答您的恩情。”
蘇邁見其是個識趣的,主動出聲幫襯,“母親,這孩子的爹早就去了,眼下又沒了娘親。若是将他一人留在這城外,怕也是活不長的。”
這話說得沒錯。有娘親護着,這小娃都活得如此凄慘。若隻留下他一人,指不定明日便去陪他娘了。
可就這樣貿然将人領回去,季璋又沒把握能将其養好,不禁陷入了糾結之中。其餘人皆在等季璋發話,故而幾人就這樣僵持着,一時竟陷入了詭異的安靜中。
見母親久久未出聲,蘇邁将季璋拉至一旁,說出了自己的考慮,“母親,迨弟還俗不是需要一人頂替嗎?我問過了,這孩子如今也四歲,與迨弟差不多大,正合适。”
“你是因這個緣由,才将他帶我跟前來的?”季璋倏然發現自己似是從未好好打量過蘇邁。
“是。”
或許是感受到季璋急轉直下的冰冷語氣,蘇邁出聲補充道:“相比于留他一人在城外等死,上天竺寺于他而言,何嘗又不是一個好去處呢?”
季璋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