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雲雖然眼下還是蘇府女使,但其他人心裡皆不敢将她當作普通女使,更别提她如今還跟着任媽媽學習打理中饋。在他們眼中,後宅之中,主母與其他有威脅的女子終究是不對付的。
二寶瞪他一眼,“下什麼手?你還是多跟你哥學着點,小心禍從口出。”平日跟着自家娘子的都是劉大,若不是劉大想要回家暖屋守歲,今日跟着季璋的活兒可輪不到劉二這毛頭小子。
“寶姑娘教訓得是。”劉二悻悻然閉上了嘴。
*
茅廁旁。
朝雲還在不死心地扯着手中布偶,季璋伸手拿過了那能讓朝雲有性命之憂的布偶,道:“莫要再扯了,扯不爛的。”
如此好的繡工,光是摸着便知縫制的人是花了心思的。不過這裡面有沒有迨哥兒的生辰八字,眼下并不重要。
如今這裡隻剩下她與朝雲,季璋不再顧忌其他,再次問出了九個月前的那個問題,“迨哥兒入上天竺寺,是不是你做的?”
若非如此,她何必如此愧疚,冒着被人錯認是在行巫蠱之術的風險也要為迨哥兒祈福。
“辯才法師德高望重,連郎君的話都不管用,娘子當真是高看我了。”朝雲的态度一如之前那般堅決。
“那你為何想着替迨哥兒祈福?為何那日你身上會有與辯才房中一模一樣的熏香味道?”季璋質疑道,恍惚間她好似又聞到了那讓她失去蘇迨的香火味熏香。
方才口若懸河着急解釋的朝雲,仿佛被摁下了消音鍵蓦然沉默了。
冷風呼呼作響,刺骨的風刀盡數落在二人身上,好似淩遲般懲罰着無能為力的兩人。
“你說話啊。”
季璋不耐煩地出聲催促道:“在此處裝模作樣為我兒祈福,臉上挂着一副思念迨哥兒的模樣。如今讓你說出事實,幫我理清真相,你又在此上演沉默是金。”
“朝雲,你究竟在想什麼?”
若是人為,她便去找證據,直接鬧到上天竺寺将迨哥兒接回來;若真是天意,她便安心為迨哥兒積德,助其修滿佛緣早日回家。
朝雲的嘴嗫嚅半晌之後,才發出了聲音,“二公子是我接觸到的第一個孩子。在與他相處之後,我知曉他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不管娘子相信與否,二公子出家一事與我确實無直接關聯。但若不是我鬼迷心竅聽了望湖樓老鸨的話,做出寶雲寺蠢事,二公子也不會遇上辯才法師,就不會後面這一出了。”
所以在她心中,蘇迨被迫出家,也有她的部分責任。
“既然你沒做過,那你告訴我,”
季璋深吸口氣似是在壓制自己的脾氣,視線直勾勾盯着她,重複問道:“為何,那日你身上會有與辯才房中一模一樣的熏香味道?”
當日是蘇轼突然出現打斷了她的解釋,眼下隻要朝雲肯說,便再無人能打斷她自證清白。
朝雲似是想到了什麼,痛苦地閉上了眼,仿佛那是一段極其痛苦地回憶,“大娘子,非說不可嗎?”
見其還想掙紮,季璋将手中的布偶拎到朝雲眼前甩了甩,陰恻恻威脅道:“這布偶究竟是不是巫蠱之術的證物,都是我一句話的事。”
言下之意無異于,朝雲若是想要繼續安心地待在蘇府等蘇轼回來,就隻有回答季璋這一個選擇。
“好,我說。”朝雲心知肚明若是坐實了行巫蠱之術,她的下場可就不是離開蘇府這麼簡單了。
“那日,我奉郎君之命去打聽,遇見了一怪和尚。”
朝雲一頓,似是在說服自己,随後又道:“那人拉着我說了好些話,除了告訴我辯才法師給郎君預留了廂房,還告訴我······說我,說我有佛緣。”
在沒有蘇迨出家這事之前,或許這話還是能讓人高興的好話,可蘇迨正是因為這兩個字進去的。
這對一心想留在蘇轼身邊的朝雲來說,是噩耗,更是詛咒。
“這就是你不解釋的原因?”
季璋呼吸一滞,隻覺這理由荒謬至極,“你的身契在你自己手中,試問若是你不願,偌大個蘇府誰能做你的主?”
蘇迨是因蘇轼松口才出家的,但朝雲的賣身契在她自己手中。若是她自己不想,那不成還有人逼着她出家嗎?
這理由,當真蹩腳。
“大娘子,我所言句句屬實。”朝雲道。
見她堅持這套說辭,想來再問也問不出東西來了。
季璋話鋒一轉,道:“你之前不是想要求得原諒嗎?那我現在就告訴你,我的條件——把迨哥兒還給我,我便原諒你。”
不待朝雲詢問,她便坦率地将條件羅列了出來,“那辯才和尚說了,想要讓迨哥兒回來,除了需要度牒和代替他出家的同歲孩子,還需積德行善攢夠佛緣。”
“度牒和孩子,我來解決。積德行善你來做。”
此話一出,朝雲心裡倏然明白了之前季璋讓她去布施的意義了。
“大娘子,一言為定。”朝雲不假思索應下了。
于情,她對這個乖巧懂事的孩子有愧;于理,待蘇迨回到季璋身邊,她便能安心待在郎君身邊了。
“嘎吱!”二人達成共識正欲離開,周遭倏然傳來一道異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