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從劉府回來倒頭就睡的季璋,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
昨日借着讨教的名頭去劉府打聽密州的行情,與方月明待了整整一日後,季璋終于明白為何脾氣火爆的陶柳會與方月明交好了。
溫柔耐心,話雖少卻字字入心,如涓涓細流給予旁人足夠的踏實感,以及處處能得到回應的肯定感。
她本打算瞧瞧玳姐兒、聽聽消息,隻待半天便回來了。沒想到竟也樂不思蜀待了整整一日,甚至還忘了歸家的時辰。若不是瞧見從公衙回來的劉通判,她險些就宿在劉府了。
“娘子,杭州的信昨日就送來了。”将溫熱的洗漱水放在一旁木架上,二寶一邊幫自家娘子绾着發,一邊回禀着昨日落下的消息。
“送來了?”
涉及錢财一事,迷迷糊糊的季璋瞬間清醒不少,“快拿來我瞧瞧!”
手下的發髻绾好,二寶轉身去尋那飲茶矮桌上的物件。瞧着封口被破壞的火漆,她頓時警鈴大作,語氣嚴肅道:“娘子,這信好像已經被人拆過了。這信紙,還掉了一張出來。”
“?!我瞧瞧。”季璋起身接過那信,垂眸瞧着單落在信封外信紙上的字迹,一眼便知是家中那個大文豪留下的東西。
十年生死兩茫茫···這不就是那首流傳千古見證了他與王弗愛情的詩詞嗎?
隻是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她這個對于他們那段感情而言是外人的院子裡,季璋一時隻覺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
她坐在桌旁,并未急着确認信封裡的錢是否有少,隻是将其反扣在桌上,用有着蘇轼字迹的信紙蓋在了上面。
“昨日院内誰當值?”
二寶布菜的手一頓,老實交代道:“并未輪值,此事都是交給黃家姊妹的。”
一個是姐姐,一個是妹妹。誰偷懶,另一個補上就是,故而她并未一闆一眼地安排。
季璋接過二寶手中布菜的勺,自己給自己盛了一碗粥。熱粥冒着騰騰熱氣,她的聲音卻陡然冷了下去,“那就都叫來。醜話得說在前面,日後還是白紙黑字地安排好。免得出了事後,在我面前上演‘姐妹情深’。”
“是。”二寶欠身退了出去,須臾之後她帶着黃鸢進了屋。
季璋還未開口,剛進屋的黃鸢便軟了腿腳“噗通”跪在她面前,抖抖索索不打自招道:“娘子,眼下才起,院内還有許多活兒要忙活,奴晚些才去任媽媽處領罰。奴并沒有逃避之意,還請娘子明鑒。”
看來,昨日蘇轼的确來過。畢竟這府内除了他之外,無人敢越過她處置她院内的人。
季璋咽下嘴裡的粥,慢悠悠舀起下一勺漫不經心吹着氣,“昨晚郎君來時發生了何事,你且如實說來。”
黃鸢聞言松了口氣,原來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昨晚,郎君風塵仆仆拎着一包袱來了院中,坐下想要喝茶時發現桌上是冷茶,就将我訓斥了一頓,還讓我今日去任媽媽那裡領罰。待我換了新茶回來後,人就不在了。”
“他沒問起我嗎?”季璋未理會她的無辜,又問。
黃鸢老實回道:“問了的。奴如實說娘子去劉府向方娘子讨教種菜一事了。”
沒有額外的人員沖突,也沒有任何的風言風語刺激,那麼唯一的變量隻能是這封剛到的信了。
見季璋将下一勺粥送入口中,二寶心領神會地開口将人支走,“你先下去。”
“是。”賣慘沒換來季璋的心軟,黃鸢這才意識到這位主母并非表面上的平易近人。故而她不敢再多說什麼,起身領命彎着腰退出了屋子。
屋内一時隻剩下主仆二人,二寶揣摩不透自家娘子的心思,隻能直白地問道:“娘子···那要去問問郎君嗎?”
“要,不過我一會兒親自去。”無需端着高深莫測的架子後,季璋幾口便解決了手裡溫熱适口的粥,起身朝書案走去。
如季璋所想,信封裡的銀票數與信封裡錢叔字迹的留筆并無出入。六百貫的銀票,一張未少。
瞧着端坐在書案前的季璋,二寶一時竟有些拿捏不住是否要研磨,“娘子,可是要給杭州那邊回信?”
“不回。”他們給了她如此大一份禮,眼下她卻拿不出什麼東西回贈。
季璋不假思索回道,下一秒卻拿起了毛筆,“不過還是得用墨。”
墨條沾水,在二寶的手下重新化作了墨。松散的毛筆浸滿墨汁,瞬間變得服服帖帖。
二寶站在一旁,視線避無可避地落在了季璋面前的宣紙上。
墨迹如鬼爬般扭扭曲曲在白花花的宣紙上留下痕迹,依稀組成了三個字——和離書。
早已開始識字的二寶自然認得這幾個字,内心掀起軒然大波。
娘子,這是要離開蘇家了嗎?
不帶她問出口,屋外蓦然傳來通報聲,打斷了二寶的思緒,“娘子,大公子求見。”
“進來。”季璋起身,挪動鎮紙将右邊剛寫下的三個字壓得嚴嚴實實。
蘇邁進屋,朝坐在飲茶矮桌旁的季璋拱手行禮道:“孩兒見過母親。”
“今兒不是你去學堂的日子嗎?”季璋擡手免了他的禮,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