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焰踏入冥府時,誇父正咬着龍須筆清點鬼數,忽聞一陣妖氣,便知是他回來了,生死簿一扔,立即蹿起來勾住他肩膀:“喲,皇帝大人駕到!辛苦了,辛苦了。這趟人間帝王當得這是妙啊!”他豎起拇指往黃泉路方向一戳,“夠昏庸,夠無能!”
朱焰垂眸摩挲尾指木環,冷漠地說道:“我答應你的做到了,該你履行承諾了。”
誇父盤腿坐上判官台,一拍大腿,沖馬面揚了揚下巴:“不用你說,老子早就給你們小狐狸安排妥當了!”
馬面聽令後,拿來一面泛着血霧的輪回鏡,映出個銀甲少年的模樣——嗜血槍尖挑破邊關殘陽,戰袍獵獵卷起塞外黃沙,身姿挺拔如青松,眉間一道淺疤平添三分肅殺。長發高束于頭頂,勒馬回望,自是意氣風發之态。
朱焰擡手揮散鏡中幻象,不覺皺眉道:“又是山匪賊子?這算什麼好身份?”
“你可好好看看!這幾個字!”誇父一聽急了,奪過了馬面的銅鏡,敲得叮當作響,“将軍府!這可是新朝鎮國将軍!出身世家,十六歲封侯拜将,如今更是風頭無兩!”
“說這麼多有什麼用?我又不圖他大富大貴。”朱焰仍是沒好氣說道:“将軍打打殺殺的,這回怕是一年都活不成?不會我到了凡間,他墳頭都長草了吧。”
誇父看他誤會自己小氣,忙解釋道:“不一樣,現在世道變了,亂世過去了,他親手剿滅的亂黨,是平亂的大英雄。現在天下太平,最多就是去巡巡邊城,吓唬一下流竄在邊境的蠻子們,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放心放心。”
“真的?”
“真真的!”
“這還差不多。”朱焰剛要揮手,鏡中閃過幾個紫袍老者,急匆匆進了将軍府,藥箱上太醫院的徽記同前朝時一樣。
誇父看他眼神不對,慌忙将銅鏡收了起來,然而為時已晚,朱焰眯起眼睛,捏住了誇父的手腕:“這、又、是、怎、麼、了?”
誇父幹笑着往後縮:“不是什麼大事,就...他巡邊的時候,被一個小貓妖抓了一下,受了些陰氣。”見朱焰眼底火光翻湧,連忙豎起幾根手指:“百年道行的小貓崽子,指甲蓋都沒長齊呢!”
“陰氣入肺腑,凡人能撐幾日?你還說這不是什麼大事?這不又是個死嗎?”
“诶呀,沒那麼嚴重,那妖精剛化形,抓一下傷不及本元。”
“不行,妖氣入體,豈是這些凡人能醫好的。”朱焰已經聽不進他的話了,摩擦着骨環,說道:“蛇佬,我若化作醫師,去給他治病,這不破因果吧!”
“當然,當然,本來他也不會因為這點小傷就死了的。你若想去,便去吧。”說着,他低頭在紙上寫了幾個字,塞進了朱焰的衣襟處。
朱焰剛想拿出來,被誇父按住了手指,說道:“诶,先别看,這可是劑猛藥,保管藥到病除!”
“神神叨叨,準沒好事。”
“真的是好事,大好事!回來你還得感謝我呢!”
朱焰撥開他的手,輕撫骨環,剛要離開,卻聽得遠遠傳來熟悉的聲音。
“山主!”
遙見青鸾展翅拂開冥府陰霧,堪堪停在離他三步處,身後還跟着追過來的冥府守衛,見到朱焰也不敢再上前。
“廢物,連個妖精也攔不住嗎?”誇父從判官椅後探出頭來,墨筆别在耳後,甩起鎖鍊故意弄出嘩啦聲響,“白毛煞,你們山裡這妖也太沒規矩了吧?當老子這幽冥寶殿是菜市口麼?說來就來?以為老子吃素的?我可不像你們家山主這般好脾氣!”
“事出有因,多有得罪,冥王大人見諒。”青鸾也知道誇父是孩子脾性,躬身行了禮,哄了他幾句,便來到朱焰面前,掌心綻開一朵粉白牡丹,花瓣脈絡泛着妖異紅光。
“山主,山裡新來了一隻花妖,說是您給她指的路?”
“嗯,她有心避世,就幫她一把。”朱焰接過那朵嬌嫩牡丹,“還活着麼?”
“到山裡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受了不少傷,如今正在山谷靈泉裡休養,應該不多時日就能恢複。”說着,青鸾開始從乾坤袋中翻找起來,“隻是,她好像有話要跟您說,正好我來給您送這一陣子要處理的文書,便一起帶過來。”
話音未落,青鸾直接将乾坤袋倒轉,霎時金箔如蝶紛飛,貝殼撞出清脆聲響,泛着月華的天絲混着枯葉簌簌鋪了滿地。
“不是,你們把我這幽冥殿當什麼啊?老子這難道是你們次焰山的辦事處了嗎?他們把你山神殿給拆了?為什麼要把你的文書送到老子這來啊!老子給了你骨環就是讓你别老來了!你們現在是要怎麼樣?在這紮根了?!”
青鸾對着暴跳如雷的誇父斂衽施禮,鴉青裙裾紋絲未亂:“叨擾了。這些是加急文書,礙于我們無法入凡世,隻好來這裡攔截山主。”
她轉向朱焰時聲線陡然溫軟,指尖輕點最上方鳳尾箋,“長老院不敢擅專,需山主親批。”退至殿門時又補了句:“山主辛苦了,注意身體啊!”
然後便飛身離開,沒了蹤影。
誇父先是手搭額頭望着她遠去的身影,歎了一句:飛得真快。然後又蹲在地上,拿起這些金箔綢緞,念道:
《天宮敕令謹擇壬辰年霜月望日于三十三重雲霄阙 設群仙宴以通三界》 ——次焰山主朱焰神君尊鑒,邀君共賞霓裳羽衣同參大道玄機若蒙神君撥冗莅臨當以九霄雲車相迎倘或山務纏身亦可遣仙使代赴伏惟珍攝恭候神駕
《齊河河神第十八子賜名書》 ——附生辰八字及三百候選字
《古螺嶺新神拜帖》 ——供奉千年雪參二十株,求賜朱焰大人墨寶
《初西山藍孔雀王求親書》 ——求娶次焰山黃雀,聘禮清單長達七丈
......
朱焰無奈地掃過這滿地荒唐,早已習慣,卻見誇父拍案狂笑,“哈哈哈哈哈,我說白毛煞,看來你這山神當得,也比我好不到哪去!堂堂神君還要管孔雀配種?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焰沒有理他,感覺手中花瓣顫動,绯色流光順着花脈遊走,花妖那戰戰兢兢的聲音在神識中漾開:
山主大人,托您洪福,小妖已入次焰山,在山神殿前立了血誓,插了青木令旗,今後就是次焰山的妖了,誓死追随山主大人!
隻是...隻是有樁怪事...思來想去,還是應該禀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