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漸暗,家家戶戶亮起燈,随着窗外小孩放炮聲響,路時在黑暗中睜開了眼。
路時茫然地眨了眨眼,從床上坐起來,直到風從面上拂過,眼角傳來微涼的感覺,他才意識到,臉頰上還有未幹的淚痕。
路時記得自己似乎是做夢了,但夢的内容他卻想不起來,隻隐隐記得自己很傷心,不知不覺便淚流滿面。
“小時,醒了嗎?”路銘峥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路時趕緊擦幹眼淚,回答道:“醒了,我馬上起來。”
等路時收拾好自己,剛走出門,就聞到飯菜的香氣。他走到餐廳,見路銘峥正在擺放最後一道菜,上前問道:“哥,這是你做的?”
路銘峥手上一僵,難得猶豫道:“不是,點的外賣,你小時候最喜歡的那家。”
“……哦。”路時笑了笑,安靜落座。
很快,路銘峥也跟着坐下來,他還開了瓶酒,心情很好道:“好久沒過年了。”
路時知道,對方說的是自從父母去世後,原主就對他抗拒排斥,因此他不再過年。
以往每次說到這些事情,路時都會下意識逃避,但這次,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了解當初究竟是發生了什麼。
用了些飯菜,又喝下幾杯酒,路時看路銘峥興緻不錯,替對方倒滿酒,斟酌道:“哥,其實這些年是我不好,你别難過,我以後都會陪你過年。”說完路時舉起酒杯。
路銘峥像沒聽明白,反應了會,才舉起酒杯,手不太穩地與路時碰了碰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後,路銘峥似有話說,路時安靜地等着。果然,路銘峥緩了會,開口道:“你沒有不好,是哥哥不好,你怪我是應該的。”
說完,路銘峥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後接着道:“你還是想不起,對吧。那年你才11歲,被吓壞了,從醫院醒來後就記不得很多事,醫生說你是應激性創傷導緻的失憶。”
聽到‘11歲’、‘失憶’這類關鍵詞,路時瞳孔遽縮,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攥緊,心中驚詫不已。
怎麼會這麼巧?
路銘峥沒注意到路時的異常,又自斟自酌一杯,“當年的事都怪我,是我畢業後非要留在雲城創業,過年也不回家,爸媽放心不下我,才帶着你來雲城過年。結果沒想到半路會遭遇那種事情……”
說到這,路銘峥神情痛苦,他緊緊盯着路時道:“所以,小時,你恨我吧,是我害得我們家沒有年過了。”
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簡單卻又殘忍。
路時這才明白這十多年來路銘峥到底背負着什麼,又為什麼對原主百般縱容。隻因為對方把父母的身故都歸結成自己的錯,這十多年來,每一天都被自責和後悔折磨着。
難得的,一向強勢的路銘峥眼裡流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脆弱,好像一個溺水的人拽住最後一塊浮木,而這塊浮木便是他唯一的親人——路時。
是這輩子都沉溺在痛苦之中,還是重獲新生,一切都在路時的一念之間。
路時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他不能代表原主把原諒輕易說出口,隻好逃避道:“哥,别想了,都過去了。”
“對,都過去了。”路銘峥似乎有些失望,他笑了下,“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了。”
這個笑容刺得路時心髒一抽一抽得疼,他垂下眼,不再去看。
當晚,路銘峥喝了許多酒,還沒等到守夜便醉了。路時一直陪在身旁,好幾次,他都幾乎脫口而出,想告訴路銘峥,那不是他的錯,他從來沒怪過他。
但他不能,他隻好死死咬住嘴唇,眼睜睜看着對方醉倒在桌上。
“哥?”路時推了推路銘峥,對方不省人事,他心裡松口氣,架起對方胳膊,吃力地将人扶去卧室。
将人在床上安置好,路時見對方眉頭依然緊蹙,他蹲下身趴在床頭小聲道:“哥,對不起,我騙了你,我不是你弟弟。我醒來就在這裡了,我不知道你弟弟去哪裡了,但我想無論他在哪裡,他一定舍不得你過得這麼痛苦。”
說完他仔細看向路銘峥,對方醉得厲害,理所當然地沒有任何反應,但可能因為床上躺着比較舒服,緊皺的眉心有了松懈的迹象。
路時拉過一床薄被,替對方輕輕蓋上,起身關燈,走出了卧室。
“咔嗒”一聲輕響,卧室門被關上,黑暗裡路銘峥倏然睜開眼,眼神裡看不出有絲毫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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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路時醒得很早,他答應過路銘峥今年要陪他去看父母。按照當地習俗,祭奠故人不應過午時,因此吃過早飯後,他們便出發了。
路家夫妻安息的陵園位于臨海的半山腰上,園内莊重肅穆,讓人連說話聲音都不自覺放輕許多。
路時跟随路銘峥的腳步,最後來到一座雙人墓碑前。墓碑上印有夫妻兩人的合照,因為路銘峥交了大筆管理費原因,墓碑維護得很好,照片裡的兩人看起來栩栩如生。
“爸、媽,我帶小時來看你們了。”路銘峥躬身放下一束鮮花。
路時手裡也握着一束鮮花,他學路銘峥那樣,将花束放在墓碑前,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小時長大了。”路銘峥繼續道:“他很懂事,也很優秀,如果你們能看到,一定會為他自豪的。”
路時擡起頭,眨了眨眼,将眼裡的酸澀憋了回去。
海島氣候變化無常,天空下起絲絲細雨,無聲無息,一點點浸潤肩頭薄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