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嘉在夏行謙的車上淺淺睡了一覺。
上一次在後座昏沉睡去、等着被他送回家中,好像已經是很久以前。
也許還是初中吧。她才剛剛開始懂得憂慮的年紀。家裡買了第一輛車,可她一年到頭沒坐上幾次。沒享受過父親的後座,她卻慢慢習慣了和夏陟一起在夏行謙的後座做乖巧鹌鹑。
後來京城雖然見面,她總是保持元氣滿滿,打起精神直到分别那一刻。從前好不容易培養起的那一點随意感,因為時間和消磨和距離的分割而漸漸失散。
與他久别重逢後,每一次見面仿佛都是重大事件。她謹小慎微,是她能做的珍惜。
她在半夢半醒間迷蒙睜眼,耳邊隻有道路車流聲音。回家的路并不寬闊,車窗外夕陽與建築物的龐大影子缤紛輪換,緩緩搖落在她身上,又悄然逝去。
有時候也會妄想。
如果夏陟與她真是兄弟,而夏行謙當真是她的叔叔……
人生第一次的如此驚惶。直面并撫平它的人,卻讓她永遠可望不可及。
下一次的呼吸,幽深如喟歎。她再一次沉沉閉眼了。
到家那一刻宋延嘉如感應到了一般猛然清醒。夏行謙的車才剛剛停穩,她睜開眼,在幾秒茫然後看清了自家樓下的景色。
主駕座上的人沒有注意到正後方的她,徑自開了門,下車去,關門動作都很輕。
夏陟正從副駕回頭看她,和她對上了視線,瞄了一眼車外,回頭對宋延嘉用氣聲說話。
“你——好——點——了——嘛——”
宋延嘉眨眨眼,朝他點了點頭。雖然她還是覺得腦袋有些昏沉,也許還有些發熱,但是神志确實清醒不少。
夏陟指了指外面,繼續唇語表演,說“他在打電話。”宋延嘉便側頭去看左手邊,見到車外那人背影。已漸迷離的傍晚陽光中,他向外走出兩步,手中一點熒光擡起到耳邊,确然在忙。
八月的章城炎熱,但時常有風。依稀看得見樹叢枝葉微動,他襯衫短袖也被微微揚起。
她看着,不覺走了神,發呆。
夏行謙來開她這一側車門的時候,她依然保持着癱在後座上的姿勢一動不動,于是車門一開,他俯身湊近,正好與她略顯呆滞的四目相對。
夏行謙微訝,但表情一閃而逝,他問她:“醒了?”
宋延嘉點點頭,這才支棱起來一點兒,坐直了些。她已經随時可以下車回家了。
但夏行謙沒有立刻放行的意思,他問她:“還在燒嗎?”
他并不打算再向先前一樣直接伸手,仿佛也是覺察到了那算僭越。宋延嘉乖乖自己擡起手背貼上額頭,剛想說“不熱了”,對上那沉靜視線,卻将謊話艱難咽了回去。
她最後說“有點兒”。
她下車,在夏行謙手臂上扶了一下,邊在地面上站穩,邊老實交代情況:
“昨晚可能就有點兒着涼……今天去洗手間是覺得有些反胃。”
站直的一瞬間,突然腦袋沉沉暈了一下。
夏行謙反手扶穩了她。
事實情況如此,宋延嘉百口莫辯,隻能認命被一路送到樓上家門。
因為宋延嘉現在住的樓房比較老舊,并無電梯,雖然樓層不高,但兩個人到底放心不下。
既然人都到了門口,沒有立刻轉身趕客的道理。掏鑰匙的時候宋延嘉慢吞吞地試探:“不然……進來坐一坐吧?”
将門鎖擰開,她一邊拉門一邊補充道:“隻有我在家。”
屋子不算很大,但一塵不染、相當敞亮。客廳與餐廳合在一處,是老小區常見的布局。
夏家兩位男士猶豫的片刻間,宋延嘉已經從鞋櫃裡摸出了兩雙男士尺碼的涼拖。她怕起身太猛又會丢人現眼,動作都略顯遲緩。
她扶着鞋櫃直起身,擡頭慢條斯理地看向門口二人,露出一個反客為主般的從容微笑。
“——請進。”
夏陟看她狀态漸佳,逐漸失去警惕,連聲道“那坐坐,坐坐”,就開始換鞋。夏行謙沒什麼表示,但這種時候也不該忸怩客氣,就隻從後面深深看了一眼自己沒心沒肺的親侄子,跟着進門而來。
“所以你怎麼一個人在家?”夏陟大剌剌地就往客廳一站,四下打量,嘴上也開始随意打探妙齡獨居女子生活隐私。
宋延嘉倒也不介意,換上她那雙藍色鲨魚拖鞋。也許是頭暈腦熱、腦袋還不太聽使喚的緣故,她聲音中有點有氣無力的懶散。
“我弟今年高三了,我媽陪讀。”
夏陟恍然大悟:“哦,對,住他學校旁邊了,是吧?”
宋延嘉應了一聲。
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因為宋延嘉高三那年,母親也陪她住在她的學校邊上。她彼時上學隻有五分鐘路程,讓夏陟豔羨萬分。
而為學習提供最便利條件,以及生活起居全都悉心照料,是她母親的無私母愛最直觀的體現。對家裡兩個孩子,必然一視同仁。
不再理會夏陟,宋延嘉偏頭看了一眼同在不動聲色環顧屋内的夏行謙,眨眨眼,開口喚他:“叔叔,随便坐就好。”
然後她轉頭向廚房去,她記得還有早晨留下的涼白開。打算洗兩個杯子,再新燒一壺水。
夏陟在背後嚷嚷:“為什麼不讓我随便坐啊——”
宋延嘉頭都不回,隻跟他一樣也揚了嗓音:“我不說你也可以随便坐啊,坐地上都行——”
宋延嘉把茶水端出來,在窗邊探頭探腦觀賞陽台花草的夏陟大跌眼鏡,直呼“真把我當外人”,夏行謙則直接來接她水中溫熱水杯。
兩相對比高下立現,宋延嘉難免覺得這個噪音制造者相當可憎,吵得人頭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