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嘉帶的糕點都讓夏陟拿走了,夏行謙隻帶着那個精緻的手工禮盒,回了和夏陟家小區一街之隔的幹休所。
幹休所的草木綠化和樓房設計都風格樸實,和章城老城中其他修建十年以上的小區沒什麼差異。隻是其中住的人身份不同,水電氣管理都不敢怠慢,治安也格外好些。
夏行謙拿起禮盒下了車,瞄了一眼那扇熟悉的窗戶,漆黑一片,悄無聲息。
他今日穿着輕便,步伐也輕,開門時才讓鑰匙聲驚動了樓道的感應燈。推開門,隻覺得一種冷清感覺撲面而來,漆黑的客廳吞噬了外來的光亮。
他在玄關之外,收起鑰匙,并不立刻進去。
他不進去,卻有别的人突然按亮了沙發邊上的燈。
那一盞白熾燈光線不算強烈,但足夠照亮坐在沙發上那人蒼老卻寫滿不耐和強硬的臉,寂靜的室内,傳來壓低之後仍顯鋒銳的質問聲音。
“你還知道回來!這都幾點了?回來章城兩天要見你人影可真是難啊,進一下家門好像要了你的命!”
夏行謙看了看自己一如既往、相對便會氣急敗壞的父親,不緊不慢走進這屋子,在身後帶上房門,順手擰了保險,一言不發,俯身換鞋。
他的沉默并不能消解對方的憤怒,隻會使那惱火加劇。對方幾乎忘了此刻已經夜深,所執的手杖也難掩怒火地敲擊了幾下地闆。
夏行謙終于擡起頭,平靜地提示他:“您不睡,但樓下趙伯已經睡了。”
又一次成功的火上澆油。
他的父親吹胡子瞪眼,猛地站了起來,但确實沒有再用那根手杖擾人清靜。夏行謙卻不在意他的任何動作,拿着自己的東西,徑自要回房裡。
“你手上拿的什麼!”老人眼尖,早看見他手中的盒子,向他逼近兩步,“大晚上的是去見了誰,成天在外不三不四,京城那些腌臜東西不夠你新鮮的了,還要回章城——”
“父親,”夏行謙冷冷打斷了他,“您真這麼看不得我,我現在就可以走。”
卧室的燈亮了,從半掩的門縫中照進了走廊,隐約傳來某人起身的聲音。
婦人雖然年事已高,但身姿挺拔,看來精神矍铄。拉開了門,她半倚門邊,微微昂首,視線冷銳地打量過廳中僵持的父子二人。
片刻,她先對着自己丈夫緩緩道:“行了,老夏。早和你說了,他聽不進去。”
她揚起的下巴輕輕向屋内一點:“回房睡吧,說那麼多做什麼。”
氣得發抖的老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不肖子,婦人同樣将視線移轉到夏行謙身上,帶着永恒不變的優雅和高傲,以及一絲細微的輕蔑。
“至于你,也不是十六七歲了,心還這樣野,”他的母親依然姿态優雅冷清,微微揚起的下颌裡展露出永恒不變的高傲,“你就繼續有恃無恐下去吧。”
“您說的是,”夏行謙方才的冷意已經褪去,現在看起來又隻剩不溫不火的平靜,他掃了一眼客廳裡那從小看到大的沙發,語氣很淡,“也不是十六七歲了,我不會因為家裡亮着燈才不願回家。”
他目光飄向沙發邊的人:“回不回,跟這燈都沒有關系,不必再演這守株待兔的戲。”
婦人的優雅外殼有一絲崩裂的迹象,語氣也冷硬起來:“那你做什麼回來過這個生日!做給誰看!”
老人同樣怒聲指責:“誰不知道你不喜歡這個家,不用你提醒!”
婦人立刻走來,要将他拉回房裡,面上厭棄不掩,口中無話可說。
她沒有再看過夏行謙哪怕一眼,但那臉色顯然是擺給他看。然而青年除了方才那一點波瀾,再也無喜無悲,好似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着他們情緒的無常起落。
主卧的門被重重關上,卧室的燈光被盡數斂去,客廳那盞小燈照不到拐角後的走廊,隻能堪堪籠住那沙發一角。
沙發邊的小幾上擺着一隻有些年頭的搪瓷杯,邊角有磕碰留下的痕迹,杯内有斑駁茶漬,現今濕潤茶葉還在杯底,有人忘了洗。
夏行謙把茶葉倒了、杯子洗了,放回原位,熄滅了那盞燈。當那盞昏黃的光也消弭,室内重又陷入冷清的幽暗,讓人有些窒息。
窗外也不見月光了。
他借着手機熒屏的幽光回了自己房間,卧室内的頂燈同樣光線昏黃,放眼望去陳設堪稱簡陋。木質家具都已陳舊,櫃子裡目光所及隻有書籍。
看不見什麼小孩兒喜歡的擺設、玩具,牆上遍布膠帶留下的印記。曾經粘貼過的獎狀證書、成績排名,早已不見蹤影。
看不出一個少年在這裡成長過的痕迹。
除了角落裡,紅色綢布遮罩了一架舊鋼琴。
大抵也是整個家最貴的一樣東西。
他沒有多看。而手中的禮盒被他放在書桌上,成為了房裡唯一的亮色。時鐘滴滴答答,離十二點還有距離,他記得女孩兒說過的話,決定守約。
從行李箱裡拿了換洗衣物,自去淋浴洗漱。
夏陟一家在次日下午一同登門,比飯點還早上兩個小時。
夏陟的母親陳女士帶着清早買好的新鮮食材來下廚。夏陟那同為大忙人的爹也不敢怠慢,鑽進廚房,毛遂自薦,幫助備菜。
甚至他從妻子那裡争取到了機會,待會兒打算親自下廚做兩個菜。
夏陟原本也想湊熱鬧,主要是為了躲人。
但是廚房就那麼大,陳女士隻能忽視他求助的目光,塞了幾顆土豆在他手裡,就把他轟出廚房。
好在夏行謙這會兒正好也回來了。
夏陟如獲重釋,摟着要削皮的土豆就過去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