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好似在那一刻靜止了。
長廊外模糊的提琴音徹底消失,在這個安靜昏暗且逼仄的環境裡,梁家明如一座高大冰山,他低垂着眼看向祁放,目光晦暗,喉結滾動,卻一言不發。
對方的笑意很淡。
挂在嘴角,浮于表面,輕飄飄得一吹就散。
他雖因身高優勢俯視他,可被人這麼打量着,好似自己才是渺小的那個,才令對方如此肆無忌憚,将他過稱估價。
他盯着自己很久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
不過幾秒鐘時間,現場的安靜卻猶如實質一般凝結成冰。
梁家明不說話,祁放也隻是微笑着仰頭看他,二人視線交疊,直到一道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打破了這一角的無聲僵持。
梁家明垂眸看着祁放,最終沉沉吐出幾個字:“不勞關心。”
他從西褲口袋裡掏出手機,看見來電顯時很輕地皺了一下眉,但也沒猶豫,接聽的同時幹脆利落地轉身離開。
這反應在意料之内,祁放也沒多失望。
浮于表面的那丁點笑意都消失殆盡,祁放肩胛骨輕抵在牆面,低頭從長褲口袋裡拿出一盒煙。
煙盒寬扁,隻剩下最後一根。
他抽出來咬在唇間,又流暢地從另一側拿出打火機,“噌”的清脆一聲,祁放一隻手護煙擋風,橙色火苗蹿出來,将煙絲細細點燃。
不遠處,青年在電話裡的語氣溫和且耐心,聲音低醇而極富磁性,與對待陌生人完全不同。
祁放低着頭,不再看他離開的背影,一隻手随意将煙盒擲進垃圾桶,繼而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
煙是玉溪,一款很老的牌子,他抽的也是最烈的那款。
期間有其他客人來洗手間,看他一眼,便忍不住頻頻回頭。
那些打量的視野如芒,祁放卻似并未察覺,很快有人湊過來想加微信,祁放微微側目,揚起一小截弧度鋒利的下颌,眉眼間盡是化不開的冷意,低聲:“滾。”
閑雜人等全都消失了。
祁放慢慢抽完一根煙,回到吧台時,原本談着醫藥項目的那個卡座也已經空了。
他叫來侍者結賬,豈料對方笑着說他的賬早有人結過。
祁放也不訝異,既然有人喜歡做這種無名好事,他也就坦然受了,反正錢不多,堪堪夠到梵音最低消費。
等他走出會所大門,外面的雨已經下得很大。
整座城市籠罩在一片朦胧雨霧中,伴随着街頭高挂的各色幻彩霓虹燈,竟讓人隐隐生出幾分不真實感。
門童替他撐着傘,等司機開車過來,這間隙裡,祁放忽然聽見一聲高喊:“家明哥!”
不再是之前卡座裡的甜膩女聲,音色清亮的少年音穿透雨幕,叫道:“這裡!我叫車來接你了!”
祁放這才看見站在門口昏暗角落裡的梁家明。
他孤身一人,被擠到門邊上,飄忽的雨絲浸濕了他半邊襯衣,緊貼在皮膚上,一截勁瘦分明的腰因此顯露出來,雖處境狼狽,但四周打量他的目光也多到肆無忌憚。
一個矮個子少年舉着一把黑傘從出租車裡沖下來,跑得太快,沒刹住,一下撞進梁家明懷裡。
兩人同時趔趄了一下,又很快站穩,祁放聽見那少年狡黠的語氣:“沒想到吧?我時間掐得剛剛好,一來就接到你了。”
那柄黑傘實在太大,完全遮擋住祁放視野。
他看不見梁家明表情,目光所及之處,少年親密地挽着那一截透明襯衣下的腰,兩個人幾乎是抱在一起往出租車的方向走。
因着雨聲,少年的抱怨聲格外響亮:“就是打車費也太貴了!我來一趟,花了30塊呢!”
“啧。”
祁放舌尖抵了抵上颚,心中不爽的情緒在此刻被無限放大,他眯眼看着那恩愛的一幕,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想——
30塊錢的出租車都坐不起,還能幹什麼?
沒有經濟基礎的愛情,表面看起來再夢幻美滿,當現實的重錘砸下來,便如同一盤散沙。
想到這裡,祁放看向他們的目光複變得憐憫。
“祁少。”
一輛純黑色邁巴赫悄無聲息地開過來,門童替他舉着傘,畢恭畢敬地為其拉開車門。
祁放站在原地深吐了一口氣,這才邁步坐上去。
離他幾十步距離之外,撐着黑傘的梁家明扶着出租車的車門頂,倏然回了頭。
夜色中,邁巴赫的車标伴随着車燈一閃而過,沿路濺起一片水花,徹底澆濕了他的褲腿。
夏澄探頭看他:“家明哥?”
梁家明收了傘,坐進去,臉色不愉:“下次不用過來接我,我自己會打車。”
*
作為一名正大三在讀的舞蹈生,祁放沒去學校,反而直接被司機載回了富春别墅。
祁家這邊早跟他的學校打好了招呼,請明天一天的假,名義說是為了家中長輩慶生,實則是為了世交林家老爺子的生日宴會。
祁放本不想去,但祁老爺子親口發話,點明要他祁放作陪,誰都沒那個膽子違背。
祁禮信更是早就給他打了電話,派了司機跟着,就等着押他回家。
大門一開,許姨過來接他的外套,祁禮信和方慧貞兩人破天荒地同坐在一張沙發上,聽見玄關動靜,都回了頭。
祁禮信沉着氣,擺出副大家長的模樣,問他:“去哪了?”
祁放唇角扯出個冷笑:“司機沒第一時間給你報備?”
祁禮信眉頭一皺:“你怎麼說話的!明天去見了爺爺,你也打算這樣對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