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高聲怪叫着“親一個”，那大學生卻好似是害羞，一把推開林子豪，連聲說着“不好意思”。

祁放微微蹙眉，無端覺得這聲音有些耳熟。

但這想法隻在腦海裡過了零點幾秒，便随即被抛諸腦後。

三十分鐘後，應付了一輪又一輪沒盡頭的酒，祁放耐心完全告罄，直接避出去找了個僻靜地方抽煙。

“蹭”的一聲。

銀色火機剛剛擦燃火光，煙還沒點着，安全通道台階下方忽然響起一道清亮嗓音：“家明哥。”

祁放動作一頓。

這聲音半小時前他才剛聽過，林子豪的小情兒，叫……夏什麼來着？

此刻那道聲音又輕又軟，語調低低的，似是怯懦，又好似委屈，說：“你能不能過來接我一下呀？我今天晚上被人帶到酒吧來了，他們……他們玩得好瘋，這裡又吵，時間晚了，我有點害怕，你來接我好不好？”

橙色火焰在黑暗中無聲燃燒，片刻，倏然熄滅。

祁放手指無意識摩挲着火機，聽着台階下方那撒嬌似的柔軟語調，唇角不自覺勾了幾分笑。

該說什麼，林子豪栽得不冤？

隻不過，腳踏兩條船的戲碼他見過太多，倒不算新鮮。

興緻被敗壞，他收起火機和煙盒，給楚含煙發了條消息，悄無聲息地轉頭去了一樓。

與樓上那揮金如土的架勢相比，站台的一樓雖也裝飾堂皇華麗，但在普通人的襯托下到底顯得平凡樸素。

祁放坐在吧台不過十分鐘，已被各路搭讪人士圍得水洩不通。

他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倚着冰涼台面，手肘松散撐着弧線幹淨且鋒利的下颌，無端中和了幾分氣質帶來的冷淡與鋒芒，彎唇淺笑着，聽那些人唱雙簧似的給他講段子，眼睛裡的笑意倒多了幾分情真意切的煙火氣。

有人故作憤慨地講完自己的狗前任，見他笑了，便扭扭捏捏、拐彎抹角地打探他的情感狀态。

“我嗎？”

祁放直視眼前似乎臉紅了的男人，語氣玩味：“我沒男朋友。”

圍攏着他的衆人瞬間眼睛锃亮，剛要說話，酒吧現場原本洶湧激烈的爆裂鼓點戛然而止，衆人擡頭望去，一支打扮風格頗有些怪異的樂隊背着樂器上台，待調整好站位，布魯斯的沙啞樂聲率先響起。

隻聽了個前奏，祁放便确認，是CigarettesAfterSex的歌。

而台上的幾人顯然延續了這支樂隊的風格，主唱嗓音雌雄莫辨，慵懶低沉，詞句像是從胸腔裡共鳴而出，迷醉卻顯頹廢。

幹冰恰到好處從舞台四周噴湧而出，在頭頂暗色燈光的照映下，現場仿佛從人間瞬間墜入到無邊溫柔的夜色裡，人們面面相觑片刻，又很快閉上眼睛沉醉起來。

祁放也不例外。

壓抑多日的情緒叫嚣着尋找出口，在樂聲裡，他脫掉罩在外面的西裝外套交給酒保看管，輕盈跳下舞池。

隻不過與平日訓練的嚴苛舞姿不同，在這裡不必有任何框架束縛，身體恣意舒展，如流水般湧動，伴随鼓點，搖肩、扭腰，極緻身材在寬大的T恤光影裡若隐若現，再搭配那張漂亮到似不食人間煙火的臉，幾乎全場的目光都焦點在他身上。

穿工裝背心的男人從人群裡擠過來，擡手露出線條流暢而極具美感的小麥色手臂，身材高大，幾乎完全将祁放籠罩。

他護着不讓别人碰他，眼神裡是勢在必得的光。

“第一次來？”男人問。

距離太近。

祁放仰頭，看見一張賞心悅目的臉。他擡手抵住男人的脖子，是一個掌控的姿勢，手指緊貼着他的下颚，手掌扣住喉結摩挲，低笑：“你常來？”

男人一滞，顯然被将了一軍。待他想好措辭再要回答，忽然感覺懷裡的人動作一僵——

祁放看見梁家明。

很奇怪，明明現場的環境這樣昏暗，人這樣多，他身邊還有個身材一流的極品男人，可他仍從人影憧憧間一眼看見梁家明。

與上次西裝革履不同，此刻的梁家明顯然帶着生活氣息。

他穿一件毫無裁剪可言的灰色T恤，一條規矩刻闆的牛仔褲，寬寬大大，将他原本的好身材遮掩得一幹二淨。再配上一雙款式早已過時的運動鞋，他站在人群裡，格格不入。

是格格不入的窮酸。

亦是格格不入的英俊。

他隻要站在那裡，哪怕面無表情，不做任何動作，周圍想要往他身上撲的人比比皆是。

僅憑他那張上帝賞賜的臉，就可駕馭住一切庸俗、不合時宜又廉價的打扮。

他簡直閃閃發光。

“你怎麼了？”

意識到祁放的走神，男人低頭詢問。

祁放充耳不聞。

視線所及處，已有人端着酒不依不饒地擋在梁家明身前，祁放收斂起笑容，他剛要下手推開身邊男人，就看見另一道身影炮彈似的撞進梁家明懷裡。

“家明哥！”

與那日雨夜同出一轍的清亮色調。

祁放神色一變。

一切前因後果皆在腦海裡鋪陳幹淨，關于他為什麼覺得林子豪的小情兒聲音耳熟，梁家明又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兩人在酒吧門口相擁低語，祁放面無表情地注視他們幾秒鐘，忽然一下笑出來。

偏就在這時候，正低頭聽夏澄說話的梁家明不知怎麼也側過頭看向他的方向。

隔幾道卡座，七八米距離，兩人目光短暫在人群裡相碰。

梁家明幾不可察地迅速擰了一下眉頭，原本正經而冰冷的一張臉上露出一個近乎于嫌惡的表情。

隻是一瞬間，但被祁放捕捉得很及時。

他原本松垮下來的手擡起，親密挂緊在男人脖子上。

“發生什麼事了嗎？”

男人配合地低頭攬住他，很識趣地問：“看見前男友了？”

“不是。”

迷幻搖滾樂的尾聲裡，祁放倚着男人的肩，貼着他的身體緩慢地搖，隻一雙眼睛仍注視着梁家明，緊繃多日的情緒從語氣裡洩了個口子，笑容輕佻：“隻是看見一個頭頂冒綠光的可憐蟲。”

是啊，多可憐呢。

連自己的男朋友出軌都不知道。

就這樣一個可憐蟲，竟好似還看不起他。

這多可笑。

——他也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