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的老宅院内,房與圍牆四面環繞形成的天井高深,遮住了半空中淺淡的月亮,庭内葳蕤蓊郁,晚風拂過,枝葉的窸窣聲間還摻雜着幾聲客堂内令人厭煩的喧嚷。
青年端坐于庭院中,雙目輕阖,指尖嘀嗒扣着佛珠。
匆促腳步聲走近,助理慌張地說道:“林先生,老爺子醒了,但不肯喝藥,說要見您。”
“嗯,這就過去。”林公玉的聲音淡淡的,像也被這夜色染上一層涼意。
正堂内,衣着華貴的alpha和omega們與這裡簡樸厚重的風格顯得格格不入,他們或坐或站地成群攀談,臉上的憂心如出一轍,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哥!”一個omega少女撥開人群想上前來,卻被周圍人強勢拉住。
林攻玉目不旁視從他們面前經過,他走路的速度較常人稍慢,所過之處議論聲逐漸減弱,人們或正或側地注視他,目光似是而非地落在他的左腿。
亞東聯邦的林家,與謝家、東方家并稱三大家族,掌控整個聯邦的經濟命脈。
林家曆史悠久,背景盤根錯雜,旁枝無數,但偏偏主脈這一支卻人丁凋零,最後竟隻剩下前任家主林時緣一人。
相傳林時緣活了兩百餘載,但也有人說不過期頤,他深受林氏人敬重,因年老又無子嗣,便從旁枝抱養了一個alpha男孩,起名公玉,取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之意。
生在這種吃人的豪族,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對于林公玉來說,大大小小的暗害、謀殺更是從未停止。
便是在幼年時的一次意外,他的左腿落下了終身損傷,傳聞說他行走都是以假肢代替。
穿過層層遊廊,助理推開一扇紅木門,刺鼻的中藥味夾雜着濃烈檀香味撲面而來,還有一種不可名狀的,老年人身上的沉沉暮氣。
屋内燈光昏暗,一扇立地紫銅浮雕屏風做為隔斷,外間陳設一張黃花梨木書桌,牆上貼的是手抄經書,筆墨行雲流水,蒼勁有力。
東西側的紫檀架上并幾個青釉梅瓶,内間一張紅木床大而陳舊,青紗帳幔深深垂在地上,一個五十餘歲的男人侍立在床前,手中端着碗中藥。
“從叔,給我吧。”林公玉擡手接過藥碗,林從和助理會意走出廂房。
林公玉勾起帳幔,床上隆起一道瘦弱的人影,那人向内側卧,聞聲身形微動,聲音嘶啞喑暗:“公玉,咳咳……可是公玉來了?”
林時緣艱難地轉過身,昏黃的燈光下露出一張令人脊背發涼的面孔。
那一張是很年輕的臉,看上去正值壯年,任誰也不會想到這竟是個将死的老人。
年輕得古怪的臉死氣萦繞,像衰遲的骨架上挂着不屬于他的面皮。
“是我。”林公玉面色如常,放下碗慢慢為林時緣順氣,“阿公,該吃藥了。”
“咳咳,今日便不吃了,吃了總是睡不着,總不過是吊着命罷了……倒是你,”林時緣目光希切,“那人魚,可到手了麼?”
林公玉垂下眼:“還沒有。”
林時緣聞言忽然怒目瞋視,揮手便扇在林公玉側臉:“廢物!”
他根本沒有氣力,比起巴掌更像是輕飄飄地挨了一下臉頰。
林公玉眼都沒眨,漠然注視他。
林時緣歎了口氣,顫抖地拉起林公玉的手,他的手指褶皺曲折,皮肉松松垮垮包着骨頭,猶如幹枯的樹枝。
“阿玉啊,等不得了,阿公的身體可等不得了……”
“你要快,知道麼?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
“……因緣果報,本末究竟,阿玉,是我對不住你啊!當年的事……隻要有了人魚,阿公一定能治好你的腿……”
他又切切囑咐了一番,态度幾經變化,一會兒言辭懇切,一會兒呵斥怒罵,林公玉靜靜聽着,一直等到他說得累了逐漸昏睡過去,才為他掖了掖被角,轉身離開。
“阿公睡了,沒喝藥。”
他對守在門口的林從說。
林從露出不贊同的表情:“藥無論如何是不能斷的……”
林公玉打斷他:“從叔,讓阿公休息吧,打發外面的人散了。”
林從歎了口氣,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離去,目光複雜。
小玉這孩子是他看着長大的,他剛來到這裡時不過四五歲,雖不算大,但也懂了事,遠離家人寄人籬下也不哭不鬧,甚至非常乖巧貼心,見人就笑,眼睛眯起來像兩輪彎彎的月牙兒,很是可愛。
就像一陣小小的清風,拂落了時代舊影上的灰塵,給這座老宅注入新的活力。
進入林家,雖然意味着自此飛躍階級,也同樣代表自此将會有無數敵人暗中窺伺。
林家從來沒有讓那些人得手過一次,林從本以為小玉會被保護得很好直至長大,卻沒想到意外陡生。
不知對方是什麼來頭,竟然真被他們調開守衛鑽了空子,将人綁走。
林從心急如焚,林時緣更是大發雷霆,要求不惜任何代價找到綁匪将小玉安全帶回。
正在這時對方卻主動聯系他們,行事毫無顧忌,必是亡命之徒,當時林從心就涼了半截。
可對方不提錢不提權,而是提出了一個奇怪的要求——讓林時緣歸還從他們這邊偷走的東西。
林從并不知曉其中内情,滿懷希冀地看向林時緣。
可林時緣卻猶豫了。
那之後林時緣單獨與對方談判,幾經波折,對方甚至勃然大怒,後來不知他們私下達成了什麼協定,小玉終于被送回。
滿身傷痕,短暫性失明,最嚴重的地方在左腿,小腿骨粉碎性骨折,膝蓋之下隻能切除。
問他發生了什麼,閉口不談,隻是沉默,自那以後,便很少在他臉上看到笑容。
在林公玉分化成alpha後,林時緣對他的要求愈發嚴苛,他越來越強大,越來越令人畏懼,長成了林時緣要求的那個alpha,林家的家主。
可那兩輪月牙兒,卻再沒有出現過一次。
冷月如鈎,青白色的月光灑在他踽踽獨行的身影,更為黯然。
林公玉忽然側過臉,對助理淡淡吩咐道。
“幫我聯系維爾·科萊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