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完全暗了,遊輪早已駛離碼頭,在江面上緩緩前行,晚風清涼,吹散了酒氣。
冷玉修站在甲闆上,周遭瞬間都安靜了,螺旋槳激起千層浪,水聲與夜相得益彰,僅一門之隔,與裡面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兩人似乎是都不願打破這難得的平靜,誰也沒有說話。
突然宴會廳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掌聲,緊接着是比之前更為熱烈奔放的舞步,年輕人們都不再和舞伴配合,而是以今日的壽星為首,依次排成幾列,随着音樂扭胯、踢腿,舞臂,看似肢體誇張,可每個人都跳的極其投入,不分男女,他們臉上的笑容比舞姿更為肆意。
即使隔着窗,都能感受到裡面歡快的氛圍。
冷玉修從未見過這種舞姿,不禁好奇,“他們跳的這是什麼舞?看着好有意思。”
顧鶴庭解釋說:“這叫查爾斯頓舞,在年輕人裡很流行,我在國外上學的時候,學校會舉行舞會,很多人都會,除了一些基本的步法,可以自己添加變化,跟着音樂節奏搖擺就行。”
冷玉修眼神依舊定格在船艙裡,“國外的生活是不是很豐富多彩?”
顧鶴庭看着她的方向,回憶了一下那段算不上特别美好的時光,“剛去的時候,很不習慣,時常想家。”他嗤笑一聲,“不過後來想想,這個家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我念想的地方,然後也就逐漸習慣了,自由自在的,挺好的。”
冷玉修卻捕捉到了他話中的另一層意思,顧鶴庭好像對顧家,并沒有很深的感情。
“老爺子很寵愛你,你為什麼讨厭那個家?”
顧鶴庭後背倚在欄杆上,擡頭的時候正好看見她的側臉,卷曲的長發在風中飛揚,她的神色很平靜,更像是在說一句陳述句。
“我何時說過我讨厭那個家?”
冷玉修挑了挑眉,沒說話,擺出一副難道不是嗎的表情?她從不顯露的精明在此時體現的淋漓盡緻。
顧鶴庭突然又覺得欣慰,看着呆傻,好在還不算太笨,不至于被人欺負得太狠。他不回答,而是拿手指戳了一下冷玉修的額頭,“偏不告訴你。”
冷玉修捂着額頭,“你嘴裡就沒實話。”
顧鶴庭糾正,“诶诶诶,錯了,剛才在裡面說的那句是真的。”
“哪句?”她問。
“裝傻!”他答。
冷玉修别過腦袋不理他,繼續看宴會廳的舞蹈,她覺得自己最近越來越無聊了,竟然沉迷于和顧鶴庭鬥嘴這件事,若是赢上他一回,都能高興好一陣。
“诶~”見她不說話了,顧鶴庭拿手肘輕輕碰了碰她,“要不要跳舞?”
冷玉修擺擺手,“我是真的不會。”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拖尾長裙,“而且我穿成這樣,也不适合跳那種舞。”
宴會廳的音樂聲逐漸淡去,幾秒鐘之後,切換成了爵士樂。
顧鶴庭一用力,後背脫離倚靠,湊到她耳邊,“巧了,這首就合适了,來,我教你。”沒有給對方拒絕的時間,他後退兩步,拉開兩人之間距離,站成八字步,半躬腰,一手置于腹前,一手掌心向上,發出邀請的動作。
甲闆上隻有他們兩個,冷玉修猶豫一會,最後交出右手。
顧鶴庭直起身子,左手牽起她,向前跨出一步,兩人的身體在瞬間貼近,近到彼此臉上的皮膚紋路,都清晰可見。
他呼出的熱氣,噴灑在臉上,帶着淡淡酒的香甜,冷玉修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她垂下眼睛,不去看他的臉,視線卻落在他深V的領口,左側胸口的肌肉上,有一顆黑色的痣,若隐若現。
臉上,似燙,冷玉修心想,應該是酒勁上來了。
幹燥的,有些粗粝的手掌,緩緩覆蓋上她後背,隔着真絲面料,依然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冷玉修深吸了一口氣,身體不受控制僵硬。
顧鶴庭掌心用力,把她往自己身前帶了帶,用更低的聲音說:“别緊張,放松,跟着我的步子走。”
聲音似乎比剛剛更啞了,特有的少年音裹上一層厚重的呼吸,那些字眼一個一個蹦出來,像被風刮過的砂礫,磨得人耳朵發癢。
“你的動作和我是相反的,我左腳進,你就右腳退,我左腳往左,你就邁右腳往右。”
冷玉修縮了縮脖子,在心中把他的話默念了一遍。
“來,試一遍。準備好了麼?”
冷玉修再次深呼吸,“好了。”
顧鶴庭的動作很慢,步子不大,十分有耐心用口令引導;“右腳退,左腳進,右邁腿,再左邁腿......”
冷玉修跟着他的節奏,一步,兩步,三步……完整跳完第一段,她開心的像個考試滿分的學生,邊顧着腳下,邊問:“對嗎?這樣對嗎?”
顧鶴庭也跟着笑,用哄小孩一樣的語氣誇贊道:“很好,真聰明。保持,就按這個節奏來。”
冷玉修整個人都放松了,越來越進入狀态,也越來越投入。
弦月像落了香灰的玉色緞子,低低懸在天上,皎潔而溫柔,清絕而爛漫,縷縷生煙,鋪撒向江面,水中那抹倒影,時而清明,時而恍惚,萬物凝結成一幅畫,兩道影子在畫中暢遊。
終于,大廳的音樂停止了,腳下舞步也靜止了,可這一曲似乎還沒有結束,因為曲中人并不想離開,遊輪還在前行,水聲潺潺,像是樂章的序曲。
情人的眼睛,是面鏡子,能讓人看清自己愛與被愛時的模樣,他在其中看見了這個世界秩序之外的一瞬間。
顧鶴庭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愛有了回應,就那麼直直得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