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棕色的眸子如剔透的琥珀,凝望着面前的少年。18歲的紀行之和10歲的紀行之,身影漸漸重疊。
紀明野上下仔仔細細打量過一番,道“8年不見,你怎麼隻竄個子不長肉?小時候的嘟嘟臉去哪兒了?小臉還沒有我巴掌大。”
見紀行之半晌不說話,就默默盯着他,紀明野捋了把額角汗濕的碎發,皺眉苦笑,“聽說你不能說話了?那怎麼辦?用紙筆交流?”
這會紀行之才像是從定身狀态中解除,白了男人一眼,從兜裡掏出手機,快速地打字,一道機械電子音從手機中傳出。
“什麼年代了,有專門給語言障礙者使用的app,還可以選擇播放的音色,你喜歡什麼音?青春男大音?”
紀明野眉頭舒展開,勾着嘴角輕笑出聲,“不錯,看你精神狀态還行。走,先去看看你的房間。”
他一把環住紀行之的肩膀,圈着他向屋裡走,“東頭那間屋子給你住,我住西面那間。來看看還缺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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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行之就這麼在小院裡住了下來,除了交流起來仍然隻能依靠手機app,兩人相處倒也輕松。
雖然8年未見,但紀明野對紀行之的生活習慣了如指掌。這總給紀行之一種錯覺,好像兩人從未分開過。
趁着陽光正好,紀行之坐在秋千上一邊晃蕩,一邊看書,海風徐徐吹拂,将心中陰霾一吹而散,頗為惬意。若不是廚房裡時不時傳出叮呤哐啷的噪音,這實在是個美好的上午。
紀行之無奈地歎口氣,放下手中的書,走進廚房。高大的男人正站在竈台前,手忙腳亂地把魚扔進油鍋裡,霎時油花四濺。
看他頗為懊惱的樣子,紀行之有些好笑,拍拍他的胳膊,擺手示意他走開,接過鍋鏟,調整了火候,有條不紊地煎魚,炒菜,煮湯。
不出半個小時,紀行之解下圍裙,坐在餐桌旁。紀明野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摸了摸鼻翼,“看你做飯挺熟練的,經常做飯?”
“爺爺去世後沒多久奶奶也跟着走了,爸媽都是警察,下班沒個準點。一開始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後來慢慢自己就學會了。”冰冷的機械音響起,紀行之打完字,端起碗埋頭吃飯。
他說得輕巧,當中經曆了多少辛酸也隻有本人知曉,很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家裡,在無數個孤獨的夜裡,像條被抛棄的狗,他有時候覺得自己甚至不如隔壁小黃過得好。
半晌,對面傳來一聲悶悶的“對不起”。
紀明野很愧疚,他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他的原因,紀爺爺不會死,如果他沒有離開紀家,紀行之的童年不至于過得如此凄涼。明明是從小最寵愛的孩子,現在卻傷他最深。
紀行之繼續打字,“你剛離開那會,我時常坐在巷口尋找你的身影,守在電話機旁等你的電話,去郵箱裡翻找你的信件,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然而什麼都沒有。”
對面的男人低着頭,肩膀無力地下垂。
紀行之能理解他無顔面對紀家,但是為什麼不聯系自己?8年來從不回家,不來電話,不回信件,這個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甚至當10歲的紀行之獨自前往青州時,那個人都狠心地不見一面。
靜默了良久,紀行之也不催,隻固執地望着對面的男人,等他的一個解釋。
“對不起,小之。都是我的錯,紀家好心收養我,我卻恩将仇報,我有罪,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
若紀行之此時能發出聲音,他簡直要笑出聲,這算什麼?
“紀明野,你搞錯了一點,你和我沒有血緣關系,你甚至早已和紀家解除了收養關系。除了還冠着紀姓,你跟紀家早已沒有關系了。你無需對我負責,更不需向我贖罪,你欠我的是一個解釋。”
紀明野緊咬着後槽牙,指甲深深地掐進掌心裡,沉默不語。他無從辯駁,無法解釋。
“既然你連個解釋也說不出來,咱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你能抛棄我一次,就能抛棄我第二次、第三次。暑假結束,我就回去上大學了,你也趁早回去吧。咱們也省省這些叔慈侄孝的戲碼。”
紀行之放下碗筷,轉身就走,心中不免自嘲冷笑,我還在期待什麼?也許他一開始就不該來雲海。
這場曠野旅行,最終不過是一個人的獨行,沒有誰能陪着誰走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