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春天總是珊珊來遲,推開窗戶看着眼前灰秃秃地一片,似乎所有的生命還蟄伏在嚴冬的酷寒裡沉睡,展昭不由得皺起眉,這時節想必江南兩岸已是草長莺飛了吧。
初春乍暖還寒,淩冽的風卷攜着零星的飄雪,緩緩飄落下來,展昭罕見的系上了披風,走在榷場最繁華的街道上,展昭擡頭望天,灰白的藍色,看起來還是沒有太多生氣,而市場上商販的叫賣聲卻依舊不絕于耳。
隻因昨夜抵達永康鎮之時,天色已晚,街上少有行人,展昭也是匆匆尋店投宿,直到如今行在市場上,他才覺出異常。華夏自古便是衣冠上國,《春秋左傳正義》有言:“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在服制上一向是極為嚴謹的,又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之古訓,或束發戴冠或束發簪花,斷然不可能出現秃發。展昭行在集市上,目光所及之處,絕大部分商販頭頂大面積的頭發都消失了,隻将周圍和兩邊的保留下來,身上所穿的衣服也于中原大相徑庭,皆是清一色的皮毛制服,耳垂上還墜着大小不一的耳環。
展昭雖心底疑惑,但也不敢貿然行動,隻找了間茶棚靜靜坐着品茶。許久,他才起身走向斜對面的一個算命攤,原來他一早便注意到這個攤子,算命先生服制與中原一般無二,看上去卻顯得甚是怪異,他對自己的生意似乎沒有一點兒熱情,隻坐在那兒一動不動四處觀望,冷清的算卦攤也與熱鬧的榷場顯得極不協調。展昭在茶棚注視了半晌,他都毫無覺察,料定此人身份有異,展昭才走上前。
“先生,算卦。”那人在展昭的呼聲中回過神,可在聽到來人要他起卦時,卻肉眼可見的慌了神色。見那人遲遲未曾動作,展昭笑着自腰間摸出一物扣在桌面上,笑道:“怎麼?先生有生意也不做麼?”那人無奈之下,隻得硬着頭皮去拿簽筒,在聽到展昭指尖敲擊桌面的聲音後下意識低頭,隻見展昭掌下壓着一塊銅牌,隐隐約約透出“禁軍”二字。那人慌忙之間擡起頭,目光正對上展昭雙眸。
“小民不知大人到訪,失禮之處,大人勿怪。”展昭擺擺手示意無妨,而後撩起衣袍坐到那人對面,問起來所疑之事。“大人有所不知,天聖十年,黨項首領李德明離世,傳位于其子元昊,元昊繼位後随即下令黨項人秃發易服,三日之内,夏國如有未秃發者,格殺勿論。再後來,又摒棄了曆代中原皇帝所賜的皇姓,将拓跋一族改姓嵬名,而他本人也從元昊改名為嵬名兀卒。至于小民,本是延州城的一名畫師,受副将王信将軍之命,守在夏州榷場為元昊畫像,隻因元昊經常出沒于邊境榷場,其氣質獨特在此地廣為流傳,王将軍想要一睹真容,便将小民遣派至此。”
正在談話間,便聞馬蹄聲陣陣,兩人擡眸望去,隻見遠處一隊人馬疾馳而來,前有旗手開道,後有百餘騎兵尾随,中間一人身着绯衣,頭戴黑冠,腰佩弓矢,器宇軒昂。
而展昭在看清那人長相的一刻,蓦然一驚,圓面高準,目若朗星,與一品堂堂主頗為相似。“元旻……元昊!”此人氣度雍容,又有騎兵随行,必是貴族無疑,如此說來,那元旻東行至開封,必有内幕。沉吟片刻,展昭眸光一閃,随即對畫師說道:“此人便是元昊。”說罷便轉過身去牽馬,跟在騎兵後面揚塵而去。
自從攸澤館被封以後,顔卿便再不踏足北苑,白日裡依舊協助段嶽臻處理朝政,一得空便前往六曹巡視,順帶教導段瑞興,她這師傅倒是比徒弟還勤勉些。可宋子淵老是覺得怪怪的,顔卿雖也不是懶惰之人,可依她以往的性子,是斷然不會将自己逼得這麼緊的,如今日日瑣事煩身,絲毫不留喘息的機會,把什麼都壓在心裡,遲早要出問題的。
“哥,你怎麼來了?”正在幫襯着宋子硯置辦嫁妝的宋子墨察覺有人靠近,一擡頭,便見宋子淵站在桌前,他一向是跟在顔卿左右的,極少回府。宋子淵看了看屋裡忙碌的衆人,輕輕搖搖頭,示意宋子墨移步。兄弟二人信步走在後花園,宋子淵聽着弟弟娓娓道來。
“原來是這樣。”他長舒一口氣,卻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感情的事,本就毫無理性可言,剪不斷理還亂,少主又是個重情義的人,短時間内讓她放下與展昭之間的糾葛,絕非易事啊。“哥,少主她……”宋子墨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沒什麼,假以時日也就忘了,這件事情,定要守口如瓶,盡管少主與展昭之間沒發生過什麼,可畢竟是異國君臣,還是謹慎些為好。”宋子墨點點頭,随後伸手攬上宋子淵肩膀,笑道:“别這麼愁眉不展的,你難得回來,可曾拜見過母親了,還有,小妹三日後就成親了,你這個做大哥的,怎麼也得出點力不是,還不快随我去看看小妹的嫁妝備的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