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姑娘,說笑了。”
“我從不說笑。”鄭明珠冷哼,展開竹簡“魯班書…四殿下想做木匠不成。
蕭姜靜默半晌,唇角微揚,再道:“鄭姑娘,不要再拿我尋開心了。”他伸出手,讨要竹簡。
鄭明珠半蹲下身子,仔細打量這人的表情,竟無半分惱怒,不禁有些失望。
“四殿下把這七巧玉環解開,我就将竹簡還給你。”鄭明珠側目望向鄭蘭,那人像是沒聽見此處的龃龉一般,隻專心為蕭玉殊磨墨。
假慈悲,這瞎子不會真以為鄭蘭是真心幫他吧。
不過自己對蕭姜的欺辱,倒是真真切切。也罷,待日後有她掌權的一日,就給這瞎子封王封地,聊作補償。
蕭姜在桌案上緩慢試探,而後拾起那玉環。翠玉相撞,叮當細響。因長時間撫讀竹簡,他的指節修長而粗粝。
幾息間,玉環排列齊整,重新躺在案上。不愧于日日研讀這《魯班書》。
還算識趣。鄭明珠如得了糖的孩子,彎起眼睛,笑着将書簡遞給回到蕭姜手中。
不經意,二人指尖相觸。
溫而軟,不似她本人,尖刺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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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學宮裡到底是講經論學的地界,對鄭明珠來說枯燥無味。隻駐足一個時辰,便回了文星殿。回去的路上,思繡跟在鄭明珠身後,欲言又止。
思繡年逾四十,并無子女。跟在鄭明珠身邊這幾年,多少有些類似長輩的疼愛。
鄭明珠性子蠻橫,方才去學宮,将幾位殿下得罪個遍。在皇城裡,如此行事,非吃苦頭不可。
“姑娘,奴婢本不該多說這些,但有些話便是冒着得罪您的險,也得開口。”思繡心下一橫,繼續道,“您性子直,本是無妨的。但幾位殿下皆有可能成為未來儲君,或是分封藩王,日後怪罪下來,吃罪不起。”
“您雖有皇後娘娘疼愛,但凡事留一線,才是皇宮裡生存的本分。得學學蘭二姑娘的做派才是。”
鄭明珠輕笑,随後開口:“當年,是我從烏孫國帶回廊都城防圖,才給了大魏兵馬修養生息的機會,破烏孫如履平地。”
“我是大魏的有功之人,如何任性,都是應該的。”
見勸誡無功,思繡搖搖頭,不再開口。
思繡跟在姑母身邊近三十年,更是自小在皇宮裡長大,建言不無道理。
可思繡卻不夠了解姑母。
嘗到權力滋味的人,不會再願意退居後宮,做個安享晚年的太後。待當今陛下駕崩,姑母必然會擇一個聽話的天子,和不會與她争權的皇後。
鄭蘭心思細膩,是八面玲珑的通透人,在宮中頗具聲名,城府深深。
而她鄭明珠,蠻橫無理,與各皇子相處不睦,十足十的草包。
聰明人,都知道該選誰做大魏下一任皇後。更何況,她本就是如此刻薄的人,鄭明珠心道。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
陛下病重,姑母有意擇晉王蕭玉殊為太子,必然要防備陳王及其背後的勢力。
鄭家雖如日中天,但蕭謹華背後的李家在朝中有四成勢力。稍有不慎,鄭氏便會被李氏反撲。
越到這勢均力敵的當口,越需要鄭氏拿出底氣來,威懾朝廷衆人。讓原本支持李家的人忌憚,動搖。
而鄭明珠,理所當然地站出來當這招風的旗幟。她越是任性妄為,便越能證明鄭家底氣。
鄭明珠抛開腦中這些複雜的事,回到文星殿,安坐在妝鏡前。
在外折騰一整日,也是瞧見鏡中蒼白的面容,才意識到自己大病初愈。
她不由得惱恨未來要做皇帝的那人,隻單靠那怪夢,就将自己害成這樣。
晉王、陳王,二人勢均力敵,尚不知哪位會是儲君。無論他們兩個誰做了皇帝,若是敢如夢中那般待她……..她便鸩殺之。
皇後還是太後,一字之差罷了,鄭明珠不介意。
宮娥上前來,替少女換上柔軟輕薄的寝衫。燈燭滅了幾盞,鄭明珠拉起錦被準備入睡。
“姑娘,出事了!”思繡自殿外走進内寝,步履匆忙。
是甘露殿,陛下忽添急病,咳血不止,太醫令幾番救治也不得好轉。
怕是不好。
“什麼時候的事?”鄭明珠披上衣衫,心頭湧上一股不安。
若這時候陛下不測,鄭家還未做好準備。真讓蕭玉華做了皇帝,鄭明珠怕自己做了皇後也得吃苦頭。
主仆二人皆是惶惶,等待着消息。
一刻鐘後,皇後娘娘身邊的大宮女流鑰突然造訪。
流鑰面上帶着輕松笑意,手提着食盒,溫言:“見過大姑娘。”
“姑母可是有事吩咐。”鄭明珠皺眉。
“皇後娘娘說,今夜陛下忽發急症。怕三位姑娘擔憂,特命奴婢前來寬慰。”流鑰将食盒交到思繡手中,而後語意幽深地一句:
“陛下今夜,不會有事。”
陛下的病,原是姑母所為。鄭明珠隻當聽不懂:“那就好。”
流鑰又接着道:“今夜皇子們會前去甘露殿侍疾,食盒中,是晉王殿下所喜的湯羹。”
“皇後娘娘看中大姑娘,勞煩您一個時辰後,送去給晉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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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一整日,夜裡又不能睡個安穩覺。鄭明珠的怨氣,比伥鬼還大。
甘露殿外,幾位太醫令商讨藥方,黃門與宮娥進進出出,忙個不停。
“晉王殿下,可在裡頭侍疾?”
鄭明珠話音方落,便有男子悄無聲息站在她身後,用隻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
“鄭明珠,你這般讨好晉王,不就是想做皇後。”
“你不如來谄媚于我,日後若我登基,也能念着舊情,封你做個昭儀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