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正常人或許就心軟了,但施頌真不是正常人。她開始覺得有點棘手:“你這家夥,我救你一命,沒指望你做牛做馬報答我,你倒是想賴上我了?”
“我可以做到的,”可憐巴巴的天山白狐急忙回答,“做牛做馬也好,其他什麼也好,我隻是想留在恩人身邊,報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我不喜歡和陌生人在一起,”施頌真見白狐張口又要說話,急忙補充,“陌生狐狸也不行。”
施頌真無法相信别人。
自有記憶開始,施頌真毫無保留信任過的親人朋友,最後都會為了利益棄她而去。戰亂中的爹娘為了不被餓死,在兩個孩子中選擇賣掉了女兒施頌真換一斛小米;曾經互相攙扶鼓勵從人販子手下逃之夭夭的夥伴,成功離開後卻因為施頌真病重,選擇将她丢在路邊一走了之;用一張芝麻燒餅騙走施頌真當徒弟的算命先生,最後為了一顆做藥引的童子心,親手持刀刺進了施頌真的胸口。
直到她遇見孟逢春。被屢屢背叛至絕望的孩童抱着純鈞劍靈的腿哇哇哭了半日,眼淚鼻涕蹭了孟逢春一褲腿,哭到因為脫水啞了嗓子。
一襲霜雪舊衣的青年俯下身,将葫蘆送至施頌真唇邊,小心地給她喂水。
“慢點喝,沒人跟你搶。”純鈞劍靈和氣地勸道。
施頌真抽噎着大口大口喝水,水從嘴邊嗆了出來:“别在我面前裝得這麼溫柔,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也是想利用我吧?你們都想利用我!”
明明說的是抗拒的話,因刀傷燒得神智不清的施頌真卻緊緊抱着孟逢春的腿,死活不願撒手,是明顯的口不應心。鬥笠下的青年彎起嘴角,是個好看的弧度。
“你是這麼想的嗎?”
他俯下身,一根根掰開施頌真蜷縮的手指,最後将她整個人撈起來抱在懷中,哭到打嗝的施頌真依偎在青年懷中,擡眼望去,直直地撞進對方溫柔的眼神裡。
她燒得神智昏沉,辨認不出救命恩人的長相,卻能看清那一雙銀白的眼眸,皎潔若霜雪,帶着刀鋒般尖銳的涼意。
那是劍靈的眼睛。天下除了妖族之外,隻有靈物能生出這樣美麗的眼睛。
“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孟逢春有節奏地拍打施頌真的後背,“看看我以後到底要怎麼利用你?”
“我才不會,才不會相信你!”施頌真摟着孟逢春的脖子,拼命想止住哭嗝,卻無法做到。她被自己的不争氣氣到,結結巴巴擠出一句,“我從今天起,絕對不會相信任何人!你也不行!誰都不行!”
“好,好,那就不要相信我,不要相信任何人。”孟逢春順着她說,一下一下撫摸着施頌真的脊背安撫,直到孩童的情緒平穩下來。施頌真緩過氣。之前被背叛驚痛蓋過的疲憊終于姗姗來遲,瞬息間壓垮了這個五歲的孩子,最終她靠在劍靈懷中沉沉睡去。
在施頌真短暫又艱難的人生中,她終于得到了一個可以暫時栖息的懷抱。
想起當年和兄長初遇的窘迫模樣,施頌真微微紅了臉,臉上也多了幾分懷緬的笑意。直到她懷中狐妖開始不安地嗚咽。
施頌真回過神:“總之,我習慣了一個人,不喜歡帶着其他累贅。我照顧自己都嫌麻煩,不可能再勻出心力照顧你。”
“我不需要姐姐照顧我,我隻是想報答姐姐的救命之恩。”天山白狐固執己見,“我可以照顧姐姐,做牛做馬。”
眼看這小狐狸犟得很,竟是油鹽不進。施頌真放棄了勸說。她左右張望,見不遠的背風處有個石洞,看上去倒還幹淨,沒什麼野獸的糞便氣味。施頌真緊趕幾步,待要将白狐放入洞中。天山狐妖早有所覺,死死地咬住了施頌真的衣袖。
“不要丢下我,”狐妖急得“嗚嗚嗚”,卻因為叼着施頌真的衣袖說不清話,聲音含混地從齒縫中溢出來,“雪域從前沒有人,我沒有朋友,也沒有家人,孤零零地住在這天山上。最近來了很多人,卻都是想要殺我搶奪雪蓮的。”
白狐金色的豎瞳中有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出來:“我不想一個人了。我想要有别的人陪我一起,一起在這裡生活。”
它眼睛裡滿是可憐和讨好。施頌真難得動搖一瞬。然而她在來到北境前,根本沒想過要一直在雪域生活下去。這裡隻是她旅途中的一個栖息地,卻不是她的終點。施頌真還有很多地方沒有去過,還有許多風景未曾看見,不可能為了一隻小狐狸停留在這裡。
她忽然想起了孟逢春。昔年浪迹天涯四海為家的純鈞劍靈,當初又是抱着怎樣的心情,收養了她這個小拖油瓶,最後選擇在溫暖濕潤的草原定居十一年?
“抱歉。”施頌真聲音罕見柔和,“但我不能夠。”
說話間,她将手移至白狐後脖頸,兩指收攏,掐暈了這隻尚未痊愈的小狐狸。
洞外北風呼嘯,大雪漫天。施頌真将白狐放進背風的山洞,在它四周設下防禦劍陣,又從乾坤袋中取出一些傷藥食物,放在天山白狐身邊。
她最後看了這隻狐狸一眼,随後毫不猶豫轉身踏入洞外的風雪之中。雪域風刮得正緊,隻見山中琉璃世界,玉雪乾坤。不一會兒積雪便覆蓋了施頌真的腳印,難以分辨她離去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