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的内侍們聽到裡面的動響,并不敢進到内殿中來。
雷昭小心地在門口悄聲道:“陛下,該起身了,大将軍還有太傅和諸位大臣都在前殿候應。”
内殿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音一般,雷昭就快要以為蕭烈其實還睡着沒醒來時候,才聽到一聲含糊的疑問:“太傅在前殿?”
“是。”雷昭忙道。
“進來伺候更衣。”這回蕭烈聲音清晰了許多。
雷昭應了一聲,便推開門,帶着内侍宮人們魚貫而入。
蕭烈懶洋洋從床榻上坐起來,他一手拿着一支長長的金簪,另一隻手還摟着那件紅色的官袍。他将官袍丢給了雷昭,又拿着那支金簪在自己頭上比劃了一下,道:“今天不戴冠了,就用這支簪子吧!”
雷昭先手忙腳亂接了衣服,又恭敬上前去把那支金簪捧在手裡,他不敢多問這簪子從哪裡來——哪怕這一眼看去便就是女子才用的樣式。
“先沐浴一番。”蕭烈站起來,随手從内侍手裡接了件袍子披在身上,他一面走一面看向旁邊的雷昭,“上回西域進貢的香膏帶着麼?”
“已經放在浴池中了。”雷昭忙跟了上去。
蕭烈聽着這話,顯而易見高興起來,他朝着湯池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向雷昭道:“去看看太傅今天穿的什麼衣服。”
雷昭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應下來,命身後的内侍去前殿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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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烈心滿意足躺進了湯池中,他靠在蓮花壁上,溫熱的池水沖刷着他的身體。
他閉上眼睛,想起他将她抱在懷中時候的餍足。
他必定是要給太傅名分的,除了皇後之外不作他想。
太後倒是好說服,他的母親向來不計較這許多,虞思處處無可挑剔,太後必定贊成。
他的那些大臣便有些難辦,他封虞思做太傅時候他們便有許多風言風語,還有些話鬧到他跟前來,這番她從太傅變皇後,那些多嘴多舌的臣子又不知要鬧出多少屁話。
他倒是不怕他們廢話連天,反正隻當是放屁,但他卻不想虞思因為這些話煩惱。
這事情還得緩緩來。
正想着這些,去前殿的内侍回來了,他在雷昭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退到了門口。
“今日太傅穿的青紫色常服。”雷昭上前來回禀,“戴了進賢冠。”
蕭烈想起昨夜在湖邊見到的虞思,那時她沒有戴冠,頭發隻是随随便便挽着——那應當是夜晚準備休息,所以把這些頭面上的東西都摘下來了的緣故吧!
“朕也有件青紫色的常服,就穿那件吧!”蕭烈這麼說道,“朕今日不戴冠,便就用剛那隻金簪來束發便好了。”
雷昭立刻應下,叫人去尋了衣服過來讓蕭烈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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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的發簪比較男子更加華麗,也更加纖長。
蕭烈細細看過了這隻金簪,上頭是刻畫着草花的紋樣,簪頭還镂空雕了一隻燕子,十分生動精巧。
他不太記得這發簪在虞思頭上是如何模樣,但此刻他看着鏡子裡面的自己,隻覺得十二分的花哨俏皮。正端着鏡子左右打量,雷昭小心翼翼地拿着粉撲蹭到跟前來了。
“陛下,您脖子上面還有耳朵後頭有痕迹,拿粉遮一遮吧?”雷昭硬着頭皮開口問。
蕭烈動作頓了頓,他拿着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脖子,雖說有痕迹,但顯然沒到需要用粉遮蓋的地步,于是他隻擺了擺手讓雷昭走開:“這有什麼,用粉遮蓋反而是欲蓋彌彰。”
雷昭不敢吭聲,默默站到旁邊去了。
滿意把鏡子放下,蕭烈站起身來,向左右道:“現在往前殿去,不要通傳,朕悄悄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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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殿中,文臣武将齊聚一堂。
虞思安然坐在下首第一的位置上閉着眼睛養神。
大将軍樓銘則坐在了她對面,皺着眉頭聽着一旁的小将說話。
窦甯幾番想上前去找虞思說話又被旁邊的同僚攔住,兩人壓着聲音争吵瞪眼誰也說服不了誰。
末了,卻是一個年輕的将軍模樣的武将沖到了虞思面前去。
“你既受陛下臨幸,便不應再坐在這裡。”他的聲音并不算太大,但卻能叫整個前殿一下子寂靜無聲。
虞思淡漠地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面前的人,她仔細辨認了一番才認出來這是此番立功不少的小将荀演,她無聲翹了翹嘴角,緩緩開口:“臨幸之說從何而來?”
“昨夜之事,大家俱看在眼中!”他口中說着話,眼神卻到處亂晃,不敢與虞思對視。
“昨夜我為北地勝局歡喜,故而有所放縱。”虞思含笑看着他,“今日你亦可自薦枕席,或者我看在荀小将能言善辯的份上,也願意叫你做一回入幕之賓。”
“你!你你——!”荀演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連話都說不完全。
“荀演,給太傅道歉!”對面的大将軍樓銘起了身,皺着眉頭斥道,“太傅雖為女子,但位列三公,此番北地用兵,若沒有太傅在後方運籌帷幄,此戰哪裡能打得這樣輕松!你這樣無禮,實在不堪為将!”
荀演張口結舌面紅耳赤,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虞思慢慢理了理自己長長的衣袖,複又閉上了眼睛,口中隻道:“荀小将若是想,今夜便可前來。我喜歡安靜嬌弱些的,若是能哭一哭,我便更喜歡了。”
“你——!”荀演不堪受辱,一跺腳就沖出了前殿。
殿中鴉雀無聲,沒人敢接話。
屏風後面,蕭烈面色莫測,他撫着自己長長的衣袖,透過那百鳥朝鳳的屏風看他的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