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芙殿。
半個時辰前。
白日還晴空萬裡,夜裡狂風驟起。
蘇曉芙滑坐在角落裡,亂糟糟的頭發遮住一臉淚痕。
她瘋瘋癫癫七年有餘,日日困在這不見天日的雪芙殿,無人知曉她根本就沒有瘋!
她擡頭望着昏暗的内殿,甚至可見蛛網結布。
這裡再不複從前的風光。
她再也不是那個最受帝王寵愛的妃子。
可這些都不重要。
她想起柳清荷離去前跟自己說的那番話,眼淚又大顆大顆地砸落。
在得知三皇子身死的消息後,柳皇後把自己關在屋裡整整半日,等麗姑姑見她開門步出時,她臉上依舊帶着平日裡常見的和煦笑容。
她柔聲道:“麗姑姑,本宮想曉芙妹妹了。”
麗姑姑本來還在擔心柳清荷會傷心過度,看到她笑着的模樣心裡反倒咯噔一下。
容貌清麗的柳皇後臉上甚至看不出半點哭過的痕迹。
這遠比大哭大鬧要來得可怕。
聽聞她想去雪芙殿,麗姑姑心下更是一驚。
這些年來,柳皇後身邊無一人可以說話,反倒是那雪芙殿的瘋妃像是成了她的訴說對象,高興的、悲傷的她都愛尋蘇曉芙傾訴。
每每去到雪芙殿,一坐就是數個時辰。
這回與以往不同,柳皇後甚至開口要求:“麗姑姑,把我最喜歡的那套首飾拿出來。”
麗姑姑不甚明白:“皇後娘娘……”
“替本宮梳妝,見姐妹當然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啦。”柳皇後笑道。
“是,皇後娘娘。”麗姑姑心裡雖然擔心,但也隻能先應道。
不多時,麗姑姑陪同柳清荷前往雪芙殿。
柳清荷僅帶了麗姑姑随從,再無旁人。
盛裝之下的柳皇後越發豔麗動人,連聲音都比平日溫柔:“曉芙妹妹,姐姐來看你了。”
蘇曉芙隻是睜着驚恐的雙眸看着人,不說話。
她這副模樣柳清荷早已習慣,是以臉上的表情絲毫未變,語調仍舊柔柔的:“不知為何,姐姐今日格外想念妹妹。”
風和日麗的天,連白雲都不見幾朵。
柳清荷不再看蘇曉芙那張布滿塵土的臉,起身走到院中,纖細的手指滑過在日光下閃着晶瑩的綠葉,笑得怅然:“妹妹啊,我時常在想,會不會有朝一日,昭華宮也變成第二個雪芙殿?如果真有那一天,妹妹會像姐姐這樣,經常來看我嗎?”
說着她不由得笑出了聲音:“瞧我這說的什麼話,妹妹已經糊塗了,怎會記得我這個姐姐?”
剛入宮時,她懵懵懂懂,對宮裡的一切都充滿好奇。
慢慢地,她才知道自己所好奇的一切都有可能變成要了她命的利劍。
而當時早在奉帝還是王爺時就已經入府的蘇曉芙與她一見如故,日子久了,二人的感情好到以姐妹相稱。
如果不是蘇曉芙,她不一定能夠活到現在,遑論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奉國母。
“妹妹,當年如果不是你,就沒有今日的柳皇後。”柳清荷臉上的笑容褪去,聲音也變得冷冽,“對了,妹妹,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當年沒死啊,哈哈哈——”柳皇後突然笑得癫狂,絕美的臉龐變得有些扭曲,“可是,他今天還是死了。”
縮在角落裡的蘇曉芙雙目猛地瞪大,嘴唇顫抖着想要說什麼,最後到底什麼都沒說,隻兩行清淚不斷地往下流,髒兮兮的臉頰更顯斑駁。
麗姑姑急得冷汗直流:“皇後娘娘,切莫妄語!小心隔牆有耳!”
說着便攙着柳清荷:“皇後娘娘,您也累了,老奴扶您回宮。”
柳清荷旋身回頭看着蘇曉芙,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妹妹啊,那姐姐下次再來看你哦,你要好好的。”
蘇曉芙死死咬住嘴唇,漠然地看着兩個女人離去的背影,直到徹底看不見,她才卸下渾身力氣,癱軟在地上。
月姑姑看着蘇曉芙這副爛泥一般的模樣,嫌棄地搖了搖頭,嘴上叨念着:“這皇宮之中盡是可憐之人,雪妃可憐,二皇子可憐,那三皇子也可憐!唉……”
“月姑姑……我的孩子……”蘇曉芙有心套話,撐着起身,一把抓住月姑姑的裙擺,“我要我的孩子……”
“娘娘,您放開!”月姑姑嫌惡地皺起眉,“什麼孩子?這宮裡的孩子個個命苦!您的孩子死了,皇後的三皇子也去了!放開我,别拽着我!”
月姑姑用力一拽,才得以解脫。
“真是晦氣!上輩子殺人放火了,這輩子才要伺候一個瘋子!”她不滿地啐了一口,而後大步朝外走去。
蘇曉芙雙目無神地滑坐回地上。
柳清荷方才那話是什麼意思,月姑姑那話又是什麼意思……
難道……
蘇曉芙一閉上眼,十七年前發生在雪芙殿的種種便浮現腦中。
她的心已經在那場大火中死過一回了,原以為一切隻是意外,原來這一切都是陰謀。
柳皇後當真狠心,要她的心再死一回。
她望着那盞孤零零的燭台,猛地撲去。
火勢借風而起,頃刻間便綿延整座宮殿,映得天邊一片紅。
一如十七年前的夜,熊熊烈火灼人心。
季修一直昏迷不醒,皺着的眉頭始終未松開,仿佛陷入無邊的黑暗,掙脫不得。
秦昭急得不行:“司徒先生,您快想想辦法!”
“請把心放回肚子裡,就你們公子修這點毛病還不至于砸了我司徒烈的招牌。”司徒烈神色凝重,話鋒一轉,“隻不過……”
“隻不過什麼?”要不是不能動粗,秦昭真想打司徒烈一頓,“快說,别賣關子。”
“莫急,年輕人要有點耐心。”司徒烈依舊不慌不忙。
秦昭:“……”
是可以動手的對不對?
季青臨這時開口:“司徒先生,有話盡管直說。”
一屋子六個人,此時都将目光放在司徒烈身上。
“你們别這樣看着我,我壓力很大的。”司徒烈揮揮手,“你們先散開些,别圍着病人,這對病人百害無一利。”
衆人聞言紛紛後退了兩步,而後聽見司徒烈繼續說:“其實問題不大,也好治,隻不過需要犧牲一下色相。”
秦昭先激動起來:“犧牲什麼色相?犧牲誰的色相?我來!我願意為公子做任何事!”
季青臨眼皮一跳。
随後,季程曦也跟着嚷嚷:“我也願意為三哥犧牲色相!”
季青臨的眼皮又忍不住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