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山一處民屋。
卿古二人一路快馬加鞭終于趕到了。
照看武一鳴的小厮和大夫看到空茕出現都快哭了,大夫大聲呼喊:“大人,快!病人快不行了……”
武一鳴不僅傷到了五髒六腑,連頭骨都遭受了重創,還能撐到空茕回來全憑意志力。
聽了大夫的話,空茕迅速下馬,腳下甚至一個踉跄,險些摔倒。
卿古也忙下馬,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卿先生,快。”空茕看着奄奄一息的武一鳴,眼睛瞬間就紅了,“求你救救他。”
卿古不敢再耽擱,忙替人把起了脈,又看了看少年的雙眼。
他擡頭,撞上空茕充滿希冀的眼神。
那不是一個殺手該出現的神情。
隻是一個眼神,他便明白了躺着的這位少年于空茕的重要性。
他倏地有些不忍,不忍告知空茕真相。
可……
卿古還是遺憾道:“對不住,是在下徒有虛名。”
少年的時間不多了,他隻能盡可能地為他們争取時間。
“我隻能夠幫他續命一個時辰,你有什麼話想說的,趕緊說吧。”卿古說着拿出随身攜帶的針灸包,在少年身上的幾個穴位紮了針後便起身。
空茕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就連卿古離開了都沒有察覺。
武一鳴行過針的身體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連說話的聲音也大了些:“師兄,别難過。”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反過來安慰自己……
空茕不願相信武一鳴真的沒救了:“阿鳴,你再撐兩天,我這就去替你尋更好的大夫,更好的藥。”
在門外将這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的卿古不禁搖頭歎氣,再一次覺得“救死扶傷”這個詞何其諷刺。
世上總是有太多無奈之事,哪怕擁有神醫之名的醫者,也救不了自己所愛之人。
比如他之于阮相宜。
卿古不忍再聽下去,默默走遠了。
屋裡,眼見就要阻攔不住空茕,武一鳴殘忍道:“師兄,你去了就不怕見不到我最後一面嗎?”
空茕剛轉身的身影霎時頓住。
在這冰冷殘酷的山月堂中,每個人心中隻有一個目的,那便是活下去。
為了活下去,什麼都做,什麼都殺。
武一鳴是空茕生命中的例外。
他長武一鳴幾歲,按理說他們沒有機會産生交集,可命運總是捉弄人,總愛安排沒有結果的人相遇。
山月堂的人都不把人當人,山月堂的小孩也從不把自己當人,眼睛都殺紅了仍舊不肯松手,空茕便是那個不肯松手的小孩。
等屍山血海中隻剩他一個活人時,他坐在血水裡整整發呆了一個時辰。
他坐到月上中天,才拖着發麻的雙腳緩緩走回睡室。
途中,他看着漆黑的小徑,幻想出了鬼怪正張着血盆大口朝自己而來。
那鮮紅的嘴巴裡,藏着一張張他殺過的孩子的臉,他們哭着笑着鬧着叫他償命。
這不是他第一次出現幻覺,卻是第一次覺得想就此死去,一了百了。
那種想死的感覺他不知該如何描述,像是有一隻手在招呼他,招呼他向前走一步就是春暖花開,就是世外桃源。
對于生活在黑暗裡的人來說,光明會讓他們上瘾。
空茕就這麼一步一步朝那光亮的地方走去,嘴角甚至不自覺露出了笑意。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慢慢變得輕盈,緊接着飛翔的快感包裹住他。
他上了高牆,從高牆上毫不猶豫地一躍而下。
從那高牆跳下去哪怕死不了人,也得摔個半殘。
可被摔得半殘的人不是他,而是恰好路過高牆之下的武一鳴。
他不經意的擡頭間瞥見有人要跳城牆,登時吓得想要喊,又怕招來教習師父的一頓毒打,于是隻好以身做墊,直直地用身體接住了空茕。
砸到人後,空茕那種混沌的感覺才慢慢消逝。
他不緊不慢地起身,非但沒有道謝,反而語氣冰冷:“你不怕我嗎?”
空茕清楚自己的狠厲這幾日定然已經傳遍整個山月堂,眼前這個少年沒道理不清楚。
武一鳴痛得龇牙咧嘴,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聽到空茕的問題,他不明白:“怕?我為何要怕你?”
空茕的語氣依舊冷冷的:“我殺了很多人,他們都是比你大不了多少的小孩。”
“那又如何?”武一鳴揉了揉被砸疼的腿,近乎瘋狂地說道,“我不僅不怕你,我還很崇拜你。”
“崇拜我?”空茕覺得這個詞真是新鮮,忍不住勾唇冷笑。
“對啊。”武一鳴天真的聲音緩緩傳來,“因為我的夢想是做一名像水冥和火枝大人那樣厲害的殺手。”
空茕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眸子,冷笑更甚:“當真天真。”
可是他沒想到的是,武一鳴的殺手夢因為自己,這輩子再也無法實現了。
少年的腿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