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等質問,周賢毫不心虛,甚至一臉委屈:“你怎麼能這樣想我?我對你的好天地可鑒,隻是你身量高買不到哥兒成衣,我便想着先用男子衣袍湊合,又買了許多布匹準備給你量身制作,都是貴的好的。”
雪裡卿不吃他這套,撿起一件圓領袍在自己身前比劃,衣擺都長到地上了:“這我能穿?”
周賢眨眼:“這麼好的料子,隻湊合幾天便不穿了豈不浪費?我撿你剩下的,不嫌棄。”
雪裡卿冷呵。
這色胚就是故意的,下作。
他抱起兩身衣裳,扭頭回了東屋,一副這輩子男人都别想碰到一片衣角的模樣。周賢彎眸,也拎起新買的白米冰糖和五花肉,好心情地進了堂屋。
今日晚飯是幹米飯和紅燒肉,輔以兩碟時令炒鮮蔬,後院小菜園裡摘的。這小菜園郁郁蔥蔥,不用多打理,自己也長得很好,身為主人周賢很欣慰。
穿越過來以後,頓頓番薯玉米加沒油沒鹽的菜湯,真是很饞大米飯。
如今盛得滿滿一碗,再配上油光锃亮的糖色紅燒肉,甜而不苦,油而不膩,周賢悶頭吃的很香,連擡頭瞅雪裡卿的頻率都比往常少了許多。
雪裡卿端着新碗眯眼吃着,心底剛剛那幾分氣惱也稍稍消了些,覺得對面的色胚還有幾分用處,勉強可以不換。
吃飽喝足天還沒黑,周賢趁太陽收拾今日買來的東西。
牙具木梳、木桶澡珠、布料針線、油燈紙筆等等,雪裡卿點名要的東西都搬去了東屋,竹架子的空位擺不開,索性将上頭破破爛爛的雜物全搬進堂屋。
至于米面糧油、各類調味等吃食不能亂放地上,他便挪出自己屋裡的空床,暫時先放在上頭,準備過兩日去置辦糧缸和櫥櫃。多餘的幾斤肉則放進壇子吊在井裡了,夏日那裡是天然的冷藏冰箱,不至于放壞。
男人螞蟻搬家似的在三間破茅屋之間來回折騰,沒一會兒便收拾得井井有條。當然,這還歸功于屋裡全是空地,攏共也沒多少東西。
雪裡卿坐在院牆的陰影裡,眯着眼睛跟粘牙的麥芽糖做鬥争,淺色眼瞳中順便映着男人忙碌的身影。在對方去井邊吊肉壇子時,他緩緩開口:“賣了多少銀兩?”
周賢聞言偏頭,忽然呲牙一笑。
雪裡卿蹙眉,有種不好的預感。
直到面前出現一沓770兩的銀票,他冷着眸子并未見多開心,隻問:“你做了什麼?”
周賢眨了下眼睛,老老實實将自己編了個身份,一頓忽悠廬臨茶館老闆賣得八百兩的事情講了一遍。
确認對方臉色依然沒見好轉,他安慰道:“身份的事被發現也沒什麼,方子是真的,契書上白紙黑字你情我願,而且我看那老闆和掌櫃做事清明老練,也有志向将生意做進府城,我手中獨特的點心方子還能助他一臂之力,往後這不一定就是交惡,你放心。”
雪裡卿靜靜望他,片刻後挪開視線,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怪我昨晚氣暈忘了。”
冰在此時稀罕昂貴,對于能用得起之人來說卻也不是得不到。有朝廷嚴格的限高令在,商人無論用冰做成何物,都隻敢對标着官方冰價稍高成本幾成,其價值就如同哥兒的衣擺,象征意義高于金錢,于商家而言便是貴客人脈與噱頭,真正靠它賺大錢是不可能的。
再考慮到制作、人力等各項成本,雪裡卿才說出了縣城三百兩。這相當于農戶全家二十餘年的收入,縣城生意有限,普通商賈面對一個普通人,很難給出更高價了。
奈何周賢是太有點子,也太有運氣,偏偏澤鹿縣有個王井。
從前雪裡卿為了掩住自己的性别,離開澤鹿縣後很少與這裡牽扯,連河東省和平甯府也甚少關注,以防有人為了拍馬屁或對付他牽連出更多的麻煩事。所以昨日搓衣服搓得惱火,一下子也沒想起來,忘記提醒他不要去廬臨茶館和竹溪酒樓。
見他居然說出怪自己這種話,周賢覺察出了不對勁。他撐着膝蓋蹲在哥兒面前,擡眸關切問:“是我惹了什麼大麻煩?”
雪裡卿搖頭:“可能會有些小麻煩,也或許是我多慮了。”
周賢輕輕勾了下他的指尖,哄道:“講講呗,我們一起想辦法,有備無患。”
雪裡卿擡眸,迎上對方那雙認真詢問的黑瞳。他心中略一思忖,垂下眼睫,啟唇簡單說了前因後果。
那廬臨茶館的東家王井并非澤鹿縣籍貫,更非商賈,他本是個讀書人,師承平甯府正七品教授鐘遷,之後入贅鐘家娶了恩師侄女鐘有儀。彼時鐘家二房憑借家傳的茶道手藝在平甯府開了家茶樓,加之有大房鐘遷官身護持,生意興隆,乃平甯府學子最喜流連的趨附風雅之地其一。
茶館生意說小不小,說大不大,本穩穩當當的沒什麼問題,奈何知府的小兒子看上了這買賣。
他利用權力大肆打擊府城内所有茶館,鐘家茶樓自然首當其沖。
因家風影響,鐘家個個甯折不彎,跟對方杠上了,最終的結果就是鐘遷罷官入獄,其他人死死丢丢,平甯府鐘家就此銷聲匿迹。而入贅的王井于同一年帶着妻子鐘有儀來到澤鹿縣定居,不僅放棄科舉做了商賈,宅門頂也挂上了王姓。
這一切都發生在十七年前。
聽完這一切,周賢也了然:“王井夫婦心中有恨,一直沒放棄回平甯府。我将制冰法賣給他,還恰巧用了京中公子的名頭,你擔心會刺激他下定決心去闖一把,給我們引來知府家公子的麻煩?”
說起來他也是夠行的,一通忽悠,沒想到句句都踩中了對方的肺管子。缺資源送制冰法,缺權勢送京中公子,缺勇氣還暗示公子已知此事,想看個熱鬧,特來送挂鼓勵他。
雪裡卿提醒:“是十七年前的知府公子,如今知府已右遷正四品分守道,那小公子也通過舉薦當了小官,如今平甯府茶館生意全是他的。”
所謂民不與官鬥,官權之大盤根錯節非平頭百姓可以對抗,連官低一頭都沒落得好下場。若是他們惹上,可不是幾個放高利貸的鄉間混混那麼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