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員外隻是個捐來的無品小官,自然沒得那高門深戶聽不見聲兒,家裡吵架大聲些隔壁能聽個六七成。
從前雪裡卿在家折騰時每日哺食準點開幹,一天天沒個消停,鄰居都當下飯樂子。近來雪裡卿不在了,裡頭的夫妻倆安靜得很,鄰居感慨吃飯少個滋味。
昨日忽然又熱鬧起來,家家都端碗跑到牆底下,邊扒白飯邊聽牆角。
大爺中午閑來蹲在後門曬太陽,左邊一隻黃毛狗,右邊蹲個年輕後生聽得聚精會神。他侃話時一臉稀罕,繪聲繪色宛如說書先生:“那空口的糙米飯忽然就香得呢,你說奇不奇?”
周賢很捧場地點頭,遞了把炒花生問下去:“他們又吵啥呢?”
大爺啧啧兩聲,頭尾講得清楚。
起先是繼母林氏喊丢了銀錢,二百兩的壓箱嫁妝。雪員外得知此時将府中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集中起來問話,大張旗鼓地搜身搜府,哪裡都沒有。
僵持時忽然有個丫頭驚聲尖喊:“可不是大少爺那日拿的一百兩吧?”
這一聲讓院子沉默。
最先出來的是林氏的哀哭:“我雖是繼母,可待他與親子一般從無偏私,自問是不虧待的,家裡更從未短他銀錢,要多少支多少,一身衣裳料子就算是在府城也是有臉面的。誰承想這小白眼狼,跟情郎私奔還打我這點壓箱嫁妝的主意,老爺您可要為我做主呐!”
雪員外雖生氣卻也愛惜名聲,恩威并施道:“你那二百兩家中補了,但有些話可不能胡說,壞我雪家名聲。”
誰知那林氏像是氣瘋了,被敲打了一句,反而不管不顧似地辯駁:“我哪是胡說了。上次老爺罰他閉門思過,當日就翻牆出門跟野男人私會,被春草撞見個真真的,就是那日把他抱走的漢子!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讓這麼個不守德的□□哥兒在家,才是真要毀了咱們雪家的名聲,讓他從咱們家門嫁出去我都嫌丢人!”
緊接着就是高喊去請大夫。
似乎雪員外被氣得吐血,大罵家門不幸,要将雪裡卿逐出宗族要斷親,就當生養個肉球死了,一直到大夫進府裡頭打砸怒罵都沒斷過。
昨傍晚鄰居們聽了個耳飽肚圓,今個兒一早附近街頭巷尾便都知道了,議論紛紛。
坊間傳言不可盡信,周賢辭别大爺,又去尋了幾處閑聊的人堆裡聽。
這些人有誇誇其詞,有講的有鼻子有眼,其中一個阿嬸就住在雪府旁邊,大概是因為聽過現場,學得生動比那大爺不遑多讓。
總得來說,内容跟以上大差不差。
心中大緻有了個數,周賢先尋了個清淨地思考。
那錢的事他不清楚,可周賢知道所謂私會野男人定然是潑髒水,這也不是僅靠對雪裡卿單純信任,主要是被指認的野男人就是自己啊。
要是這具身體跟雪裡卿有過什麼,不論是自己還是原主,早老婆親親熱炕頭了,現在至于還是假成親嗎?
若是有其他情郎,雪裡卿也不會找他假成親,脫離原生家庭。
昨日那一番折騰必然是雪家有人使了心眼子,借着聽牆角造謠生事,就是不知是那繼母一個人的點子,還是雪員外也有份兒了。
先有為千兩銀子企圖賣雪裡卿去嫁流連青樓的纨绔,後有故意造黃謠迫害,在這個時代樁樁都是不給人活路的。若非雪裡卿不一般,不受流言親情綁架,敢撕破臉尋路子讓自己跳出火坑,普通哥兒女子有這一遭怕早就麻繩往屋梁挂尋死覓活以正清白了。
即使陌生人有此經曆,聽聞也會可憐幾分。周賢喜歡雪裡卿,所以更心疼。
這幾日他也看出哥兒本性安靜,一身不食人間煙火的勁兒,這樣一個人卻自十二歲起便開始見天撒潑,該有多難受多絕望,受了多少委屈?
尤其這其中還有親生父親的手筆。
周賢最明白這個中滋味。
斷親是好事,一紙後又是清清白白的小雪哥兒,不用再違心,但讓那些人如此順意卻也實在令人不爽。
這事他不敢擅自為雪裡卿做主,不了解情況也影響發揮,施展不開拳腳。
但惡心計劃仍可繼續執行。
掀開竹籃看向裡頭挂着爛菜葉、臭魚鱗的淤泥團,周賢忽然覺得這配雪府還有些不夠格,他黑瞳微眯露出幾分思索。
半個時辰後。
褴褛衣衫的男人攔住巷子裡路過拿鑼的人:“我想租你這鑼,一個時辰給你二十文,不滿的按一個算。”
敲鑼人出趟活城裡鄉下跑來跑去也就得35文錢,且不是日日能尋到的,如今這送上門的錢哪能不應。隻不過他也實誠,舉起鑼上綁的白布示意:“我這剛給人敲過喪回來,怕是不吉利。”
不吉利好啊。
周賢利落數出二十文:“先定你一個時辰,我自己敲,回頭來這裡還你,你若擔心便跟我後頭也成。”
到底是陌生人,哪敢讓他拿走自己吃飯的家夥,敲鑼人立即說跟着。
“那正好請大哥看場熱鬧。”
周賢微笑接過銅鑼,挑起準備好的兩籮筐。他一手扶着扁擔拎着鑼,另一舉着鑼槌,長腿一邁走出巷子便铛铛铛地開始敲,邊敲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