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雪裡卿所料,背後看客的反應比之方才聽顧清淮的信反應更加強烈。
從幼年才貌成名,再到多年的雪家樂子,大家幾乎算是看着雪裡卿長大的,背地裡也不少罵他混賬不孝的。
如今一聽,竟是如此内情?
先親眼目睹阿爹被逼死,後被親爹繼母磋磨虐待。怕是雪裡卿就是發現了親爹與繼母的心思,不得不假裝性情大變,将自己名聲敗光自救,不是走投無路誰會出此下策呢?
想想以前,多漂亮恬靜讨人喜歡的小哥兒啊,竟被折磨至此。
可憐見的。
望着背對人群下跪的單薄背影,孤立無援,形單影隻,所有人心裡眼裡的愛憐都要溢出來了。一聽這種事告了還得挨打,立馬憤憤不平起來,紛紛咒罵起還趴在行刑椅上疼得下不來的雪昌,發洩被蒙蔽多年的不滿。
周賢站在人群之間,目光靜靜落在雪裡卿身上,忽然揚聲道:“父為子綱,父不慈而子奔他鄉;夫為妻綱,夫不正則妻可改嫁①。大人,雪昌害妻辱子,如此踐踏禮法道義,為何不能告?”
其他人聽聞立即附和。
“都斷親了,憑什麼不能告?”
“就是就是,雪昌欺世盜名,簡直把全縣人當猴子來耍!”
“傳出去還以為咱們縣都是這種欺負孩子的小人呢,縣令大人得替我們全縣百姓做主。”
縣衙升堂百姓不得随意參與審判,但落實又是另一番狀況。法不責衆,這種群情激奮的時候,縣令也不能強行驅逐,否則于官名有礙更難升遷。
正在洛縣令沉思為難之際,堂下雪裡卿在度開口,遞了台階:“裡卿知孝道如此,被打被罵婚姻嫁娶,全由父君處置。因此第二狀并非為自己而告。”
洛縣令疑惑:“那你此般為何?”
“為三個剛出生就死去的阿弟。”
此話剛出,一直驚恐沉默的林氏猛然擡起頭大喊:“不!不要再說了!我給你磕頭,給你道歉,求求你放過我和家齊,看在曾經母子一場的面子上停手吧……”
女人調轉方向對着哥兒砰砰磕頭。
誰還看不着有事,洛縣令直接呵斥她安靜,否則同樣以不敬公堂論處。雪昌的哀呼就在耳邊,林氏吓得不敢再動。
收到示意,雪裡卿繼續說明:“雪家妻妾滿堂卻隻得一子,不是不育,而是全部殺了。雪昌厭惡我與阿爹至深,恨屋及烏,家中任何哥兒都容不得,偏偏之後孕育的孩子全部都是哥兒,他認為這是阿爹的詛咒,于是在孩子一出生時便丢棄進同一口井中尋道士封印了。此事去雪宅後院舊井,一撈便知。”
“至于證人,”
雪裡卿忽然偏頭看向低伏在地哭泣的林氏,輕聲啟唇:“其中之一就是林氏的孩子。”
“你與他母子一場,可願作證?”
林氏埋在地上的臉忽然看向聲源,望着哥兒清冷的面龐,各種複雜心緒堵在胸口,血氣翻騰上湧,最後噴吐一口鮮血原地昏死過去。
父母雖為子之天地,随意找個忤逆不孝的由頭就能打死不論,但剛出生的孩子如何忤逆不孝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
無緣無故弑子者,亦犯十惡之八,不睦。
掃了眼石闆上噴濺的血色,雪裡卿淡淡收回視線:“既然不願,方才那些十年忠仆中定然有人知曉,亦可做人證。”
此時,洛縣令坐在高堂之上,垂視下方吐血昏迷的繼母、被仗打二十擡回堂下待判的親父,以及一層又一層群情激奮的百姓,桌下攥緊的手微微顫抖兩下。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真相。
事到如今,就算他是縣令,是這裡地位最高者,都無法改變任何事情。這場堂審的掌控者,自始至終都是跪在地上示弱的雪裡卿,所有人都是這個哥兒掌控手中的棋子。
幸好,這是冤情而非戕害他人。
他無需改變什麼。
洛縣令平複那一瞬被掌控的不悅與心驚,将視線從雪裡卿垂眸等待的臉上挪開,示意衙役将之前的人重新帶上了。
有了方才的問詢,婢仆們都清楚雪昌已徹底失勢,不敢隐瞞,将員外謀害三個哥兒,并以為亡夫郎作法祈福的名義請道士來封印老井之事盡數交代。
第二狀塵埃落定。
先蔑視宗族嫡長律法,後戕害三子,這在一縣之内已然算大案了,辦好了就是功績。洛縣令也已妥協,順着問:“可還有第三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