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語氣驚恐:“剛才跟你走一塊兒的,可是黎段啊!”
仿佛她談論的不是什麼人,而是讓人避之不及的髒東西。
秦城遠面上神色不動:“那是黎段嗎,我到村裡這段時間,沒怎麼見過他。”
看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娘都替他急:“年輕人你新來的不知道,黎段……總之,聽大娘一句勸,别跟他接觸的好。”
“你别嫌大娘們多嘴,這是為你好。”另一人道,“你聽我們的準沒錯,這事它就是那麼邪乎……你以後見識到了會感謝我們的。”
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年輕人還狀況外完全不在怕的樣子,旁邊的人都忍不住七嘴八舌說道起來。
“年輕人你是不知道啊,這附近出了名的大煞星,就是黎段啊!村裡誰不是能躲着就躲着。”
“以前他們沒分家搬出去,老黎家的倒黴事那是一樁接着一樁來,連邊上的人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沾上了黴運,他們一搬走,别人啥事就都沒了。”
“你别不信,就你現在住那屋,以前住的是個窮漢子,開始是哪哪都不順,這一搬走竟然都能讨到婆娘了!”
“就是不談前面那些個,黎段小時候就偷雞摸狗,人都指認了他還死不承認,你說這人能好到哪裡去……”
秦城遠嘴角的笑逐漸淡下去。
上次在溪邊那些人這樣,現在這些人也這樣。
村裡的人,都是這麼看待黎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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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啦,累壞了吧,先歇一會兒,娘收拾一下給你做飯去。”常佩蘭站在餐房門口看向堂屋。
這會兒太陽都沒開始下山,她高興孩子回的早,這一看突然驚訝放下手頭的活兒,朝黎段走去:“今天喝這麼多水?”
黎段平時出去一整天,回到家時水袋基本都還剩着水,今天進門第一件事竟然是倒水喝。
常佩蘭拿起他的水袋晃了晃,打開。
水都喝光了。
黎段又喝了半碗水,擦擦嘴放下碗:“今天太陽比較大,曬的。”
他臉色沒有曬暈的迹象,常佩蘭查看完放下心,想起來問道:“悍頭山那邊的田地多,今天回來的早,路上碰到村裡人了吧。”
早上她情緒激動,堅持讓自己去悍頭山時黎段沒有多想,現在回想起來,發現是有些反常了。
平時隻要他不自己進去深山,天黑前回到家,他娘從來都不會幹涉他去哪裡做事。
再看她模樣想知道又不直接問,黎段就琢磨過來她想幹什麼了,開口直接:“我回來碰到隔壁新來的了。”
“看到小秦了?”常佩蘭驚喜。
“嗯。”
“是咯,小秦好像說過,開荒的地在悍頭山那邊。”常佩蘭苦口婆心又道,“你在路上碰到他,跟他一塊回來,有沒有跟人聊一聊,那邊的地不好開荒,他一個人……”
“我沒跟他一塊回來。”
“又傷着腿,還這麼勤快天天去開荒、沒一塊回來?”常佩蘭頓時急了,“你這孩子,路上都碰到了,不順道和人一塊回來,人能對你有個好印象!”
“娘,你管他的地好不好開荒,我看他自己都不覺得有什麼難的,你别多事。”
黎段一點不上心,常佩蘭心裡更着急了:“怎麼說話的,你這些天吃的魚湯,魚還是人小秦送的,看到他了不得好好謝謝他。”
“他送魚過來,是感謝家裡幫他修屋頂,至于别的……”黎段皺了皺眉,“反正不會有别的,娘你就别費心了。”
常佩蘭又何嘗不知道,她歎了歎氣:“你跟娘說實話,是不是真的,不想跟小秦認識?”
山腳下的笑臉在腦海一晃而過,黎段心裡莫名有些發堵,随即堅定回道:“不想。”
難得遇到一個滿意的人,常佩蘭想替黎段把關,她再想撮合,黎段的意願都是最重要的。
孩子沒有心思,常佩蘭隻能作罷。
“你不想跟小秦認識,娘以後都不說了,他再送魚過來,娘就拒了,省的你覺得家裡占他便宜。”
“嗯。”黎段應聲回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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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的村民平時似乎攢了太多牢騷沒地宣洩,逮到個人越說越上勁,秦城遠實在聽不下去,借口離開。
黎段是什麼樣的人,他有眼睛會自己看,不需要通過道聽途說來認識。
秦城遠回到草屋,黎段家煙囪冒着煙。
大門開着,院南角的菜地澆了水,濕黏黏的。
門口旁的石闆凳上放着石臼,旁邊的簸箕裡裝着米。
這間農舍,怎麼看都既溫馨又充滿煙火氣。
秦城遠目光落到石臼上。
舂米的人忙到一半就離開了,走的急簸箕被踢的懸空出去,風一吹,臼杵順着簸箕邊沿悠來晃去。
想到剛才應該是黎段坐在那裡,秦城遠不由得笑了笑,轉身進了屋。
照例準備煮個米粥,發現米袋快要見底了。
面粉他還沒動過。
荒地不開墾個幾年出不來花,秦城遠再想躺平,前提都得先糊口才行,總不能坐吃山空。
得想辦法掙錢買米糧了。
打魚的手藝秦城遠是在山上練出來的,每天開荒之餘花個時間打魚,攢上幾天應該夠拿去縣上賣了。
秦城遠決定好,熬了粥等散熱,提桶出去打水。
日頭西斜,吹起涼風。
六七月的天說變就變,剛才河面還慢悠悠漾着水波,下一瞬就刮起狂風直接變了天。
秦城遠提着桶走在路上,突然想起黎段讓他去找村長,讓人加固草屋。
他最近顧着開荒打魚,還想着過段時間再去。
狂風刮的樹林嘩啦作響,樹枝都垂到了地上。
臉被風打的生疼,眼睛都要睜不開了,秦城遠腳下一個踉跄,半桶水潑到了自己身上。
腿上拔涼拔涼的。
秦城遠心下一凜,突然有種強烈的、似曾相識的、非常不好的預感。
一路逆着風艱難走回去,轉彎進到草屋前面那段路,他遠遠朝草屋看去,頓時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泥牆草屋比山上的小屋堅強多了,沒被狂風吹塌,依然直挺挺豎立在地面上。
隻不過,屋頂沒了。
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被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