撼天阙從噩夢中驚醒。
他扶正護額,緩緩坐直身子,看着腳下陰暗空曠的大殿。堅硬的骨椅硌得他腰酸背痛,但他不在乎。為了颠覆苗疆,這點疼痛算什麼?等他踏上競日孤鳴的屍體,見到束縛自己三十年的王宮付之一炬的那天,再沉重的痛苦都會變成甜蜜。
想到那一天的來臨,他就開心,他就會笑。他的笑聲在大殿裡回蕩着,回蕩着,漸漸變得不像笑聲了。
而他做的夢可稱不上開心。撼天阙回想起來,在夢裡,他又見到那個賤人,那個颢穹孤鳴。颢穹孤鳴捋着他的胡子,嘴角上揚,得意地對撼天阙笑:吾早說了,吾比你适合當王!
夢裡的撼天阙想要反擊,卻動不了,撼天阙回頭一看,七條粗重的鐵鍊深深地釘在自己的皮肉裡。鐵鍊的源頭伸向未知的黑暗,它們一齊施加上力道,要把撼天阙拖過去。撼天阙與鐵鍊搏着力,再回頭時,眼前便是站在光芒裡的那個人。
對了。撼天阙想。自己是要保護那個人的。他朝那個人伸出手去,喂,拉我一把,用你的那口刀把那些礙事的家夥砍斷啊!
那人隻是抱着刀,靜靜地看着掙紮的撼天阙。最終,他拔出刀來,劃出優美的一斬——卻是直直劈向撼天阙的面門。
撼天阙眼前一黑。他的夢結束了。
撼天阙起身踏下骨椅,走過那根碎裂的石柱。玄土元天,他想,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混賬。若不是自己留了手,這小子當真要死在這殿裡。
撼天阙又想,自己為什麼留手?那小子該殺,從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拿着武器來見自己的時候便該殺。是蒼狼攔他,蒼狼那酷似希妲的雙眼,哪怕隔着面具也讓撼天阙心神動搖。是希妲在勸他嗎?是希妲在要他别殘害無辜嗎?
可這混賬小子,哪裡是無辜?他讓自己從他屍體上跨過去的時候不是得意得很嗎?他那響亮的聲音,毫無躲閃的動作,在自己視野裡存在的每一秒都在挑動自己的怒火,悲痛,還有……
……和夙的記憶……
是啊,夙也說過這句話的。那一年征戰途中,有個将領不知吃錯什麼藥,竟帶着士兵在戰場上嘩變。盡管不是沒有準備,但在夙以為他們二人被逼入絕境時,也曾攔在自己身前,橫刀立馬地說過敢上前就從他的屍體上跨過去的。
結果就是這樣,背叛!他就甘願看着自己在他眼前倒下!倒在他的刀下……
所以,該怎樣對付這個玄土元天?撼天阙擡起手。夙與自己十幾年的交情有多深厚,這一掌便有多少功力。玄土元天要如何活,端看他的命。
最後出掌時留的那一分氣力,一定是自己的幻覺。
撼天阙走向大殿門口。今年清明,他去了希妲墓前。果不其然,那裡站着夙。夙給撼天阙傾了一碗茶。這茶雖用上好的茶葉浸泡,卻是泡過了頭,又苦又澀,一如他們現今不願細品的心境。
夙沉默着看希妲的墓碑,他沒有舌頭,說不出話。撼天阙也沉默着看希妲的墓碑,他有很多話想說,但眼前的兩個人一死一活,竟全都無法回應他。
他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