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衣服老頭好像叫戰兵衛,又好像叫“su”。撼天阙生氣就管他叫戰兵衛,心情好點就叫那個su字。
但老頭哪個名字都不應聲,隻有沉默或者點頭的動作。李霸地把自己記得的su音字來回排列了半晌都覺得不像人名,隻好暫且也叫那老頭戰兵衛。
戰兵衛很少主動和撼天阙碰面。他甚至連聯軍軍營也不靠近,隻是沒事便在山腳下轉悠。而且走路輕得像貓,李霸地撿柴火的時候,總是先聽到撼天阙在幾步之外嚷“說要陪我難道是在放屁”,再轉頭一看才察覺,原來戰兵衛在不遠處的樹林裡不知道做什麼。
這天更是過分,李霸地隔了老遠就聽見撼天阙在怒喝“相識不久便叫得如此親密”,連忙沖過去一看,是蒼狼在扶着戰兵衛;撼天阙則提着刀氣勢洶洶,一副被觸了逆鱗的樣子。
再仔細聽下去,原來撼天阙是怨戰兵衛拿了蘇厲給的解毒藥丸。李霸地沒聽過這個名字,他應當是競日孤鳴的手下。撼天阙要蒼狼試吃,但藥丸被一個中毒的士兵奪去吞了,結果士兵當場就蹬着腿沒了動靜。
李霸地看得唏噓不已,一顆藥丸不僅是挑撥,更是殺計,競日孤鳴真是慣會使這一本萬利的心思。蒼狼勸離撼天阙,發現了李霸地,使個眼色要與他私下聊聊。
李霸地走了,但他忍不住轉頭去看那個被毒死的士兵。士兵的屍體已經被其他的苗兵拖走,隻在沙地上留下一條長長的凹痕,風一吹,便看不清了。
這麼簡單嗎?李霸地想。一條活生生的命,這樣就消失了。可他也隻是想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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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狼在隐秘處見到李霸地,神态放松下來:“你别在意屍體。他是自己服毒身亡,怨不了别人。”
李霸地說:“我啥也沒說呢……你找我幹什麼啊?”
蒼狼說:“冥醫先生已經趕到,解藥正在制作當中。但消息還沒傳開,你現在還能走動,我需要你去傷兵營告知中毒的士兵,暫且忍耐一陣,避免類似的情況發生。”
李霸地疑惑地看他:“那你打算做什麼?”
蒼狼閉上眼睛。
“買酒。”他說,“準備祭奠我的父親,颢穹孤鳴。”
蒼狼去了半日,直到晚上才抱了一壇酒回來。他和李霸地一起躲開步履飄忽,幽靈似的撼天阙,把酒藏在自己房間的床底下。
李霸地說:“不知道撼天阙什麼時候回來,我在你這待一會吧。你也挺能耐,這時節還能去外面買來東西。”
蒼狼沒點蠟燭,借着月光坐在桌子旁邊:“隻是讓王族親衛代勞而已。父親他最喜歡這款九裡香,說它清甜适口,回味悠長,最要緊的是,連母親也能飲上兩盞。母親向來不願與父親說話,這是父親唯一能與母親共飲的酒。”
李霸地坐在蒼狼對面,他有點困了,一手支着頭打了個哈欠:“你是王子,那他就是前任苗王了?一國之主喜歡甜酒,倒挺有意思。不過聽起來,你媽好像關系和他不太好。”
蒼狼苦笑:“不隻是父親,她每次看我,眼裡都帶着深深的哀怨。在她眼裡,我看不到愛。等待王族親衛的途中我遇到過奉天,他的母親雖然去世,但她一定給予了奉天很多的愛,才讓奉天直到現在都緬懷她。”
蒼狼的拳頭不知不覺捏緊了。
“競日孤鳴叛變後,”他的聲音打着顫,“我時常在回想與他同住,被他教導養育的日子。我在想,如果母親不早亡,如果母親愛我,如果我能在母親身邊成長……那我會不會就是另一副樣子?會不會變得更加強大,不至于落到這副田地?會不會……”
蒼狼說不下去了。他弓着身子,任月光壓在他身上。
李霸地坐近了些,伸手拍拍他的背。
“别傷心啦。”李霸地說,“最起碼,你還見過你母親呢。我甚至沒親眼見過我媽,隻有從照……畫像上看。”
蒼狼直起身子,轉頭看李霸地。
“她死了。”李霸地說,“因為我。她是難産死的。”
“不過也有另一個叔叔和我爸一起照顧我啦,”李霸地見蒼狼神色凝重,連忙安慰道,“他們都很能幹的,從沒短過我吃穿,我做飯的手藝就是看我爸下廚看出來的。那個叔叔的兒子就是我發小,具體情況有點複雜,一時半會我也說不太清楚,總之我沒事,就是有時候确實挺想我媽……”
蒼狼歎口氣:“想不到,你這樣的心性,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成長起來。來這裡之前,你應當被你的父親和叔叔保護得很好。那你又是怎樣會來龍虎山?”
李霸地在思考。
“你想聽真實情況還是夏華村?”
“夏華村吧。”蒼狼說,“我很喜歡你描述的那種花。”
“好。”李霸地直起身子,“出村之前我就很喜歡到處跑,院子裡的大樹我爬過,家門口的小河我下過,學堂後山的果子我摘過,哪怕是路過一輛牛車,我都得攆上去跟着坐一會。發小是比較安靜的性格,但人很好,我也喜歡拉着他一起玩。”
“可惜這次帶不了他啦。”李霸地伸了個懶腰,“我走得太遠了,不知不覺就出了村,一路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龍虎山。還好有你在,不然我現在還在廚房挨煙熏呢。”
蒼狼的聲音很柔:“可你受那麼重的傷,卻是因為我。”李霸地說:“沒關系啦!我不在意,那都過去多久了。畢竟我出村之前,特意向學堂裡的女同學借了一根蔥。”
“蔥?”蒼狼沒反應過來。
“向前蔥!”李霸地伸直胳膊,豎起大拇指。
蒼狼笑出了聲。
窗邊的戰兵衛也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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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霸地終于沒撐住,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之前,他和蒼狼又讨論了一會颢穹孤鳴。
“要是按你的說法,藏鏡人起碼是個大将,應該好吃好喝供起來啊。”李霸地說,“祭司一句話他就要把人家趕走?”
蒼狼說:“夏華村不崇尚鬼神,你也許很難理解父王的執拗。我也想要勸父王别做太絕,可他隻說國家大事,不狠心不成。曾經九龍天書之局也是,如果他沒有牽動那麼多的勢力,是否現在還在人世呢。”
“但是九龍天書那麼複雜,他也不能知道會是這樣的結局吧。”
在那個夏日的龍虎山頂,蒼狼曾與李霸地詳細說過三本九龍天書的事。李霸地隻是感慨:“那麼多智者摻和進來,局勢變來變去,能活着就不錯了。我好惋惜默蒼離,他要是能活下來,該是件好事。”
蒼狼疑道:“他用亡命水毒害群俠,怎能說是好事?”
李霸地說:“我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魔世都打到家門口了,還在那裡瞻前顧後。要是我……哈哈,其實我也做不到。但是當年夏華村遭受侵略時,那些奮起反抗的人們,他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侵略戰争下,哪有人能獨活?魔兵燒毀的田是同村你看不起的王二愣子的土地,也是我的土地!魔兵擄走的是隔壁村大麻子他哥,也是我哥!魔兵殺的人是山那邊和村裡人搶水的村長,也是我們村的村長!從魔世侵略開始,就沒人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