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端起面碗。“騙人。”他用筷子撈起溫熱的面條,“明明燙死了。”
還在家的時候,李霸地斷不肯吃這種寬面條的。他嫌這種面條又難嚼又沒味,看着又黏唧唧的不好吃。要是煮得太軟,那簡直不是面條,是面糊。今天這碗面,李霸地隻覺得鮮甜可口。是雞蛋的味道,還是蔥花的味道?亦或者,是不知何時加多了的鹽的味道?
李霸地向張大哥展示空碗。“我吃完啦。你們也開始吃吧,别光看我!”他拿起筷子,搶在修儒前面夾走一塊雞肝,“我不是說了别看我嗎?想要來拿啊!”
修儒拍案而起,和李霸地鬧成一團。蒼狼拉架拉得顧不上手裡的烙餅:“元天,你不要鬧了!這明明是給你擺的宴席!修儒,你也不要和壽星搶東西了!舅父!幫我勸勸他們,别喝了!”
戰兵衛緩緩放下面碗,一張嘴卻是打出一個飽嗝。
這下李霸地和修儒倒是不鬧了,全都看着戰兵衛笑起來。蒼狼還想擺一下大孩子的架子,叉了會腰最終還是沒忍住,側過身肩膀一抖一抖地樂。戰兵衛的臉在燭光下顯得格外紅,但最終也沒有站起身走人,隻是闆着臉瞪這三個沒大沒小的後生,等他們自己停下來。戰兵衛手裡攥着張大哥剛塞給他的饅頭,一直等到體内的氣息平穩下來,才重新咬下一口。
張大哥很欣慰這桌菜沒白做。他看着修儒一邊忍笑一邊給戰兵衛順氣,而戰兵衛正在抿第二碗面;他看着蒼狼和李霸地為了雞頭歸誰而大打出手,最後用石頭剪刀布決定一人一半。
張大哥想起自己在家鄉務農的小弟,他也是像玄土元天這樣勇敢地站了出來,可他沒那麼幸運,迎接他的隻有魔兵鋒利的刀。收到消息的張大哥一度萬念俱灰,幾乎要投河自殺,仍然是玄土元天将他攔下。
“人死了不就什麼都做不了了嗎!”在那時,張大哥才發現,自己從沒意識到玄土元天的眼睛是這般亮,“如果真的想為你弟弟報仇,更要活下來!活着把魔世趕出去!”
對啊,活下來。張大哥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那元天,你也要為自己活下來的這一年而開心啊。
酒足飯飽,月亮懸得更高了。李霸地執意要自己送揣着饅頭和菜的修儒回去,蒼狼和張大哥也分别去歇息。
屋裡的暖意熏人,修儒其實困了。一路上他幾乎沒有松開過李霸地的胳膊,簡直要将整個人都貼上去。李霸地幹脆讓修儒靠在自己肩膀上,讓冥醫靜悄悄地把快睡着的修儒和他帶來的飯菜一起接過去。修儒還在夢呓:“師父,這道菜很好吃的,你多吃兩口……”
冥醫無聲地歎息,朝李霸地擺了擺手,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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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是戰兵衛攔住撼天阙。
他端着一盒從那場簡陋的宴席上盛來的菜,仔細挑走了撼天阙不愛吃的部分,才來到流螢谷希妲墓前,将它雙手遞給撼天阙。
撼天阙又想發火。他擰着眉頭,牙關緊咬,但他不願意在希妲面前造次。于是他靠回希妲的墓碑上,把身邊半空的酒壺扔給戰兵衛:“滾過來坐下。”
戰兵衛的熱度靠近了,這讓剛散發完酒勁,開始覺得春風乍寒的撼天阙感到舒服了些。他察覺到膝旁輕微的觸碰,是戰兵衛帶來的菜盒。但他決定不去理會,隻是借着半醺時輕飄飄的心态,絮叨一些閑話。
“你發現我了?”撼天阙大着舌頭,好在吐字還算清晰,能讓戰兵衛聽得清清楚楚,“隻有你能發現我……捉迷藏也是,校場也是,打仗也是……三十年前也是……你将我的弱點看清楚了……”
戰兵衛不應聲。
撼天阙便接着說下去:“你看到了那片踩踏的足迹,是嗎?哼,注意不到便不是你了。你以為我不想沖進去,把你們所有人殺得幹幹淨淨?在我的地盤搞這樣的聚會,你們是不是同黨營私?是不是想再反我一次?是不是想再利用你對付我?”
戰兵衛伸手去拉撼天阙的胳膊,被撼天阙打開。
“動手動腳。”撼天阙的聲音裡有點微妙的不耐煩,“我還沒說完!我聽着你們談笑,看着你們言歡,你知道我想什麼?我在想孤鳴家何曾有過這樣的情形!我的兄弟将自己撞向我的劍,就為了栽贓我!我的朋友拿着我給他的刀要殺我!我的愛人……”
撼天阙深深地呼吸着春夜的冷風。
他繼續說給戰兵衛聽:“你知道嗎?我其實很希望我也能在裡面。那樣,他們便不會剩下這麼多菜。”
撼天阙站起來走了。
戰兵衛把剩下的酒都給了希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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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霸地搓着胳膊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間。下山時還沒什麼感覺,上山時這夜風卻突然變得猛烈,刮了李霸地一個措手不及。他連忙躲進房内,将門窗緊閉,裹緊被子打算睡一個好覺。
窗外,明月被烏雲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