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日孤鳴很久沒有這麼舒心地喝過酒了。蒼狼與撼天阙的屍體已經安置,以防萬一,他用一道細細的劍痕切斷了蒼狼的脖頸。
那兩粒神奇的藥丸,競日孤鳴怎麼可能沒有在意?第一顆被玄土元天浪費在戰兵衛身上,那第二顆一定會被玄土元天用來救蒼狼。從競日孤鳴知道蒼狼收下那個盒子的時候起,蒼狼在他這裡就再無生路。
競日孤鳴舉起酒杯。朗月,醇酒,香花,輕風,這景色是那樣地惬意。今夜過後,他再不用憂心撼天阙與蒼狼,可以專心做他的王了。現在他站在權力的最高點,總算沒人敢監視與壓制他——他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
競日孤鳴飲酒的動作頓了一頓。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歡做的是什麼。
習武嗎?那是為了計劃萬無一失而做的準備。
棋奕嗎?那是為了鍛煉自己的謀略與大局觀。
飲酒嗎?競日孤鳴幾乎要笑出聲了。要扮演一名王室中養尊處優的纨绔,酒是最好的道具啊!
他衷心地羨慕三十年前的天阙孤鳴,所有的愛好都得到滿足,所有的才能都得到發揮,那該是怎樣潇灑肆意的青春?可現如今,撼天阙也躺進那沉重的棺木裡了。
競日孤鳴想起魚龍穴來。他提着劍走近撼天阙時,劍鋒上還滴着蒼狼的血。一了百了吧?競日孤鳴想。送你們伯侄倆一同上路。
他把劍架在撼天阙的脖子上,劍刃劃出一道細痕。撼天阙的确是死了,他面色青白,雙眼緊閉,灰色的雙唇再吐不出一句諷刺人的話來。他就這樣靜靜地任競日孤鳴把劍架上他的咽喉,将藍色的雙眼藏在長長的眼睫之下。
競日孤鳴發現自己不習慣與這樣的撼天阙相處。他對撼天阙的印象從來不是這般冰冷而沉重的——
競日孤鳴的記憶回到了三十年前。還要多些,那年競日孤鳴六歲。天阙孤鳴自校場回來,就近看望他的祖父跟父親,順便和弟弟颢穹孤鳴與王叔競日孤鳴打個招呼。
他帶着外面的陽光熱騰騰地邁進屋來,看着仍需要坐在母妃膝上的競日孤鳴行禮時,忍不住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他的父親呵斥他,要他對王叔有點禮貌;他的祖父卻說無妨無妨,他隻是不習慣面對這麼年輕的長輩。幼小的競日孤鳴看出了天阙孤鳴眼裡的輕慢,他坐在母妃膝上向天阙孤鳴伸出手去——
“侄兒抱抱!”帶着脆生生的童音。
在滿屋子的哄笑聲中,天阙孤鳴紅着臉将競日孤鳴接到懷裡。他擰了一下競日孤鳴的鼻子,把那張小臉也弄得紅彤彤的。“你快點長大吧!”天阙孤鳴說,“等你大了,我教你騎馬。”
最終,競日孤鳴的馬術是千雪孤鳴教的。他隻學了一些基礎的知識便推脫不去,常年病弱的身子怎麼經得起跑馬場的日曬風吹呢?但競日孤鳴會去喂馬,他撫摸着馬的額頭,嘗試回憶那一次聚會時,天阙孤鳴騎了什麼顔色的馬來。紅色的?還是棕色的?那天陽光太好,刺得眼睛都是痛的。
競日孤鳴把劍從撼天阙脖子上收了回去。算咯。他想。孤王為你留具全屍。下輩子,别托生在孤鳴家。
競日孤鳴再舉杯時,隻覺肋下一陣冰冷的疼痛。他低頭看着穿透身體的狹長劍刃。王族親衛斷不可能有這般能耐,那便隻有……
競日孤鳴轉過頭去。他聽到那刺客在吟誦詩号了。
“今生何曉幾危安?血灑臣虜無間……”
競日孤鳴看到了刺客那雙藍色的眼睛。
“蒼狼敢與天争立,”刺客咬着牙,發着狠,手中的長劍旋開競日孤鳴的傷口,再淩厲地抽出。他紫色的發絲飛揚在夜風中:
“孤掌中,握刀誓斬!”
競日孤鳴看清刺客的形貌了。原來是小蒼狼啊。隻是這決絕的雙眼,拼死的氣勢,他真正成為一匹擁有獠牙的狼了。
蒼狼的攻勢迅捷如風,一招一式皆是帶着必殺的決心。重傷的競日孤鳴不敢怠慢,他祭出狼王爪,憑借狼王爪吸收皇世經天寶典功力的效用抵擋蒼狼。而在他尋得空隙,準備給予蒼狼緻命一擊的時候,一柄長刀橫在狼王爪前方。
這刀競日孤鳴太熟悉了。那冰藍的刀鋒,幹淨的線條,雪亮的刀刃,正是唐刀·絆,是夙日日夜夜擦拭的那把。既然這口刀出現在這裡,那麼刀的主人……
競日孤鳴迎上夙的眼睛。他看着那雙沒有分毫動搖的金色眼睛,笑出聲了。“戰兵衛,你竟活着呀!”競日孤鳴說,“看來此去龍虎山,你一定有不少的收獲。怎樣,願意講與孤王聽嗎?”
夙的招式,重傷之下的競日孤鳴抵擋得十分勉強。他所依靠的,隻是三十年來與夙對練時積累下來的那份熟悉。競日孤鳴挑撥着夙的情緒,從他的動搖裡尋隙反擊。三十年親密與陪伴,不值得一招留情嗎?
夙沒有即刻出殺招,已是留情。同時,也是完成那份囑托,冥醫的囑托。
決戰前的那一夜,夙循着玄土元天的暗号來到約定好的地點,等來的卻不是玄土元天。也不是張大哥——而是冥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