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晚上睡得不安穩。破碎的噩夢裡是不停閃回的血肉和斷肢，那一百三十六隻帶血的手掌在夢中的天空不斷向他搖擺，漸漸又融為一體，化為魔兵身上暗沉的綠色硬殼，從那硬殼的縫隙中滴出滾燙的，紅色的血來。那一大滴血液掉在地上，攤開，凝固，剝落，露出内中包裹着的蒼白人體。李霸地的視線被強迫着拉近，再拉近，在看到戰兵衛的臉時渾身冷汗地驚醒。

他大口地呼吸着空氣。

沒關系，戰兵衛活着呢。

夙活着呢，是他救的。

哪怕夢裡的夙雙目緊閉，面色鐵青怎麼看都是一具屍體——

他在這個世界的現實中，也是好端端地活着，和他的孫王子一起。

李霸地沒法睡了，他摸黑下床，打算找一個空曠的地方再熟悉一下招式。之前打魔兵的時候，下意識還是用了刀；但如果當真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遇見，拳腳上也不能輸了陣。鎮長家的後牆離城牆還有一點距離，李霸地在這裡專心地複習龍虎山一年習得的武學。

橫掃，豎劈，使力時重若泰山，引力時柔若江河。修儒所傳劍指，需要習武者盡可能地想象自己的手中有一把劍，本意是引導新手進一步掌控自己的内力；而對能看到内力的李霸地而言，他所要做的，就是讓内力凝聚在同一個方向，使它們在字面意義上成為一把劍。如此劍指的距離便能大幅增加，而要更進一步，使用這把隐形的劍來發散招式的話……

李霸地凝神屏氣，将内力聚集在“劍”柄的地方，揚手一推，銀色的“劍”飛了出去，險險擦過迎面而來的世亂才武的脖頸。李霸地回過神來一陣後怕，想問他有沒有傷到哪裡，卻見世亂才武袖子一振擺起了架勢。

“少俠好興緻。”世亂才武說，“既然如此，本官請教了！”

世亂才武的攻勢像他本人一樣闆正，内力流向平穩，趨勢明顯，可以說隻要看出他攻擊的方向與套路，就很好防禦。憑借《葵扇十八式》的打底，李霸地在招式上還算可以招架，能取巧的便是内力的變化。他想起那一天旁觀到的皇世經天寶典，内中口訣也許并不局限于寶典武功。

可是，要怎麼運用？世亂才武根基穩健，随着時間推移攻擊力道不減反增，攻勢也愈發密不透風；李霸地從鎮長家院牆角且戰且退，直到靠上城牆根才尋得機會一掌擊向世亂才武當胸，逼得他向右方的空隙躲閃去。二十步，在這二十步裡，有很多次李霸地明明看着世亂才武的招式有漏洞，可動作就是跟不上，不得不在招架時用内力補足。十五年毫無習武基礎的身體自然比不過對方幾十年的勤懇修煉，得想辦法彌補近戰的短闆才行。

啊，對了！輪回劫！借彼幾分還幾分！思路一打開，李霸地心裡就有數了。他在世亂才武再一次攻來的時候直接迎上，嘗試用自身内力引導他攻入體内的氣勁順着脈絡攀附至右手。這耗了點功夫，世亂才武明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接着便是回應，李霸地襲向世亂才武天靈蓋的掌風如雷似電，卻在最後一刻硬生生收住力道，偏向世亂才武的肩膀，輕輕拍了兩拍。輪回劫本身的功夫應當更為複雜精湛，可臨陣磨槍，也隻能做到如此了。

李霸地看着世亂才武低頭用袖子揩去額頭上的汗水，再擡起頭時，他的眼睛金燦燦地亮着。

“少俠好身手。”世亂才武說，“守衛制高點的位置，世亂才武現在交與你。”太陽在他身後升了起來，驟然亮起的陽光刺得李霸地睜不開眼。

“好啊，”李霸地說，“我保證不讓一個魔兵踏進你家院門！”

還有一點其他的工作要做。今天是第三天了，鎮裡還剩下一百多戶不打算撤離。但現在沒時間挨個做他們的思想工作，鎮裡儲備的水日漸減少，魔兵也随時可能攻進來。實在沒有辦法，李霸地到那些鎮民居住的地方逛了一圈，然後明白了。

這些人都是平雲子的街坊。

平雲子看到李霸地來，擺出一副趾高氣昂的架勢：“少俠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他繞着李霸地走了兩圈，在折扇後面打量着李霸地：“昔日少俠在校場一派高談闊論，言必稱團結，平雲子感觸良多。可少俠舌燦蓮花後反而要遣散百姓，平雲子實難苟同。百姓風流雲散後，少俠左右無人，何來團結？少俠出爾反爾是為何意？平雲子甘願留在瓦勒，與少俠作伴不是更好？”

他說話好繞啊。李霸地搓着鬓角垂下來的發絲想了想，才開口回應：“你想留下來就自己留，幹嘛帶着一百多戶街坊？配合抗擊魔世的人也是幫助啦。”

平雲子大笑一聲：“是少俠說，沒有武功的人也能做出反抗；是少俠說，所有的人團結起來才能對抗魔世。少俠所言慷慨激昂，少俠所行卻是将武功低微之人趕出瓦勒鎮，這實在讓平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