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郎君讓李霸地接着跑步。
“喘成那個樣子,就是因為你缺乏鍛煉!”他找了塊石頭往上面一坐,“我已提前設置好标志,你沿着标記的路一直跑就是了。”
李霸地趁着黑白郎君念叨的功夫把氣喘勻,伸展一下四肢。
“凡對陣,必有氣力用盡之時。若是練習時隻在舒服的地方偷懶,怠惰于探索自身極限的話,在戰鬥中便會因為錯估自身實力而落敗。”黑白郎君說,“所以,你隻管跑下去。我不準你停,你就不許停。”
李霸地又抻了抻腿,才擺起架勢開始跑步。他聽見黑白郎君在他身後嚷:“将你最好的能力通通發揮出來!”
跑步能發揮出什麼能力,李霸地不懂。反正自己的内力已經被黑白郎君封了,要再說什麼能力,無非就是之前練武打下的一點基礎。而跑步要用到的……
那就跑快一點?
李霸地加快了速度。
黑白郎君設定的路線很繞,這是李霸地在見到同一棵紅葉子大樹第三回的時候發覺的。
隻是每次他見到這棵樹時,它出現的角度都不相同:有時它從左前方迎來,有時它在右後方閃出。并且,路線上的變化也多種多樣:偌大一個雀鳴林,黑白郎君竟然硬是找出了上坡、下坡、丘陵、平地、濕土和碎石等諸多地形,并且将它們一一加諸于李霸地腳下。
而要在這樣變化多端的路面上保持速度,那别提多難了!上坡費腳尖,下坡耗腳跟;丘陵疊石爬高上低,平地草深标志難尋;濕土黏滑難施力,碎石硌腳阻人行。一頓沖刺下來,腿腳還沒怎麼樣,鞋底先開裂三分。
然而,雙腿的酸痛隻是一時,更折磨人的還是充斥體内的冰冷空氣。臨近三月,但氣溫爬升得緩慢,早晨刮來的春風仍留着一縷寒意。李霸地呼吸得急促,這濕冷春風在肺裡擴張、凝結,逐漸将丹田也冰起來了。再跑兩步,被風刮得幹裂的嗓子便是一陣刺痛,連帶着小腹也隐隐抽搐起來。
擡腿,邁步,李霸地追尋着一個又一個畫着方向的标志,到最後小腿肚簡直像石頭一般,麻木又沉重。漸漸地,眼前濃綠叢林由密轉疏,峰回路轉間,黑白郎君和他坐着的那塊灰石終于重又出現在李霸地的視野裡。
他看見李霸地注意到他,扇子往身後指了指,意思是繼續。
李霸地的心和他繃緊的橫膈膜一樣痛。他隻好努力打起精神,越過舒舒服服坐着的黑白郎君,尋着之前看到過的标志而去。黑白郎君沒有起身,他的聲音穩穩地從李霸地身後傳來:“速度不是必要,但不許停!”
好吧,不停就不停。但李霸地總算可以慢下來,舒緩緊張的四肢。今天濕氣大,林子裡起了霧,黑白郎君的木片在濃白的晨霧裡更加難以辨識了。李霸地在原地打了兩個轉,看到黑白郎君不知何時出現在霧中。
“跟着我。”他隻扔下這三個字,便自顧自向前邁步走去。李霸地擡腿就追,卻發現追不上——無論怎樣加速,黑白郎君總能跟他保持相同的速度,兩人的距離一直沒有拉近過。不知不覺間,李霸地又注意到那棵熟悉的樹了。
黑白郎君要李霸地專心:“那棵樹與你不相幹!專心跑你的,若是跟丢我,我不會老實等你追!”
李霸地便提步跟上。黑白郎君的背影始終錨定在濃霧的一角,不論李霸地是跌跌撞撞地攆還是磕磕絆絆地跟,他仍然在那個位置,不曾接近,也不曾遠離。當李霸地再一次看到那紅葉樹肆意伸展的枝條時,他意識到:黑白郎君站的地方是标志所在!
這下李霸地心裡有了譜,他開始回憶之前印象比較深刻的地形:這裡有塊石頭,那裡有道溝;那個地方不小心滑過一跤,這個山坡上有一大叢草可以借力……
濃重的晨霧攔在李霸地眼前,要在注意到這些地形的同時跟上黑白郎君,頗有些難度。不過對李霸地來說,這都是可以克服的。一心二用的事以前他也沒少幹過,比如一邊玩電腦一邊聽老爸下班時的腳步之類的——
更難捱的,果然還是體力的流失。腿腳最難受的階段已經過去,倒不如說是大腦早已感受不到那段神經;這會它們都軟綿綿的,能夠動起來靠的都是腿骨的支撐和韌帶的拉扯;胸腔又冷又脹,咽喉幹裂的刺痛牽着疲憊的肺不停鼓動。腳步的挪移靠的已經不是向前的意志,而是本能——
進一步,再進一步。還沒到停下的時候!
腳尖遇上的一處磕碰打亂了李霸地的步伐,他歪歪斜斜地踉跄了好幾步,終于膝蓋一彎趴在了地上。土地的觸感很涼,幹的;有一層沙,隻帶一點霧的水汽。
黑白郎君的聲音從上方傳來:“我還沒說停。”
對,還不能停。還得再向前……
李霸地支起酸痛的胳膊,要重新把身子撐起來。可他的腳腕實在沒有力氣,隻徒勞地蹬了一下便挪不動了。
還不能停啊……
李霸地能感覺到黑白郎君居高臨下的視線。
他伸出胳臂,将手指摳進沙土中,抓緊,再使力将身體拖拽向前。還不到時候,不能倒在這裡。還有力氣的話,就再往前……一點……
“可以停了。”他聽見黑白郎君說。
李霸地當即脫力,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想動。腿彎像剛反應過來一般,這才開始抽搐着疼痛;心髒跳得劇烈,周身好似有一層熱騰騰的水霧将他包裹起來。那大約是汗。
不知過了多久,李霸地終于覺得能翻一下身了。他用胳膊肘撐着身子轉過來,仰躺在地面上。此刻雲開霧散,最後一抹霧氣消逝在晴朗的藍天中。黑白郎君仍舊坐在石頭上,他的身影将刺目的陽光擋得嚴嚴實實。
诶,石頭?李霸地撐起上半身仔細看了看,确實是剛開始跑的時候見到的石頭。自己回到原點了?
“有勁了?”黑白郎君翹起二郎腿,“我沒讓你動,躺下。”
他的扇子尖點了點李霸地的胸口:“吸氣。”李霸地照做。氣流順着黑白郎君扇子的指引一路向下,直到丹田處才被截停。
“呼氣。”
在肺部深處盤旋過的濁氣被李霸地緩緩呼出,一絲不剩。
“以後就按這個深度呼吸。”黑白郎君收回扇子,“跑步時也一樣。”李霸地癱在地上。黑白郎君瞥了他一眼:“這當然不簡單,若是輕松就能練成上乘武功,那人人都是黑白郎君!”
李霸地慢慢地呼吸着。說來也怪,隻是調整了一下呼吸節奏,疲勞褪去的速度便快上許多。隻是長時間奔跑的乏力仍然使他連根指頭都不願意動彈。黑白郎君也不急,他晃着扇子,等李霸地恢複過來。
當太陽爬升到黑白郎君的頭頂,李霸地終于能坐起來了。他接過黑白郎君遞給他的葫蘆,剛喝了一口便幾乎哽住:“什麼味道又苦又辣的!”
黑白郎君不以為意:“補身子的藥草,讓你喝就快喝!”
李霸地皺着眉頭喝了個底兒掉。的确難喝,但是和冥醫的藥比起來還差點意思。這種藥汁的苦和辣褪去之後竟然有一股清甜,真是奇特。
黑白郎君盯着李霸地将藥汁喝完,把葫蘆收了回去:“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李霸地擡起頭,手搭涼棚望望太陽:“弟子若看得不差,應當快到午時了。”
“嗯。”黑白郎君點頭,“你已躺了一個時辰。”
子醜寅卯辰巳午……李霸地掰了掰指頭,那之前就是連着跑了兩個鐘頭嗎?他都不知道自己能跑這麼長時間。
“五百裡,一個時辰,這是你體能的極限,”黑白郎君接着說道,“接下來,你要盡一切可能突破它。”
李霸地覺得大事不好。
“今後每天都要跑這一趟!”黑白郎君無情地下了宣判,“速度隻許快,不許慢;路程隻許遠,不許近。”
李霸地癱回去了。他的确不樂意訓練第二天就求饒,但是……五百裡還不夠嗎!?金光都是些什麼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