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邁進回廊,往後院一探。水池邊上的山石當中,穩穩當當地懸着一個陣眼。院裡的腥氣重得嗆人,李霸地捂着鼻子扇了扇風。可是沒看到熾閻天,院子裡也沒有他的内力痕迹,也許他坐在房間裡。
确認陣眼的安全後,李霸地反身便要去悅來客棧。他摸出半兩碎銀子抛給小二:“你說得對,我就不惹這個麻煩了。下次有人來坐我的位置,也像今天這樣提前告訴我。”
小二千恩萬謝地退下。李霸地擡腿要往外走,一柄折扇攔住他,是江員外。江員外彎腰抱手對他行禮:“原來是花間提酒,真正貴客。既然有人擾了您的雅興,不如在下……”
原來是送殷勤來了。李霸地連忙順水推舟:“來得正好,聽說悅來客棧清蒸鲢魚做得不錯,咱們去嘗嘗?”
江員外見有機會攀高枝,忙前忙後張羅,也來不及懷疑李霸地怎麼不到飯點就餓了。不過悅來客棧的陣眼倒是一目了然,它就明晃晃挂在招牌上。李霸地看着招牌,忍住笑容轉身就走:“算了,這客棧油味太大,膩得慌!帶我上你家去,你不是新進了幾個丫鬟嗎?”
也不知道勝邪封盾怎麼進的員外府,這次的陣眼被彎彎繞繞地設在了内院角落。江員外被遛得氣喘籲籲,拽着李霸地說什麼也不讓他繼續走:“花間提酒賢弟,别折騰哥哥了……你到底是要去哪裡,給哥哥一個準話好不好?”
左右攀着李霸地胳膊的侍女們也紛紛抱怨起來。李霸地努力讓自己的緊張看起來不那麼明顯,天地良心他隻是用丫鬟作擋箭牌,但是看江員外這不達目的不罷手的決心,他再不走恐怕會被江員外指揮這些姑娘當場辦了。隻是要走也沒那麼容易,他一邁腿,江員外就用像要把他活吃了的眼神看他。
最終,李霸地妥協了一捏捏:“你家那麼大,我多逛兩步怎麼了嘛。正好逛累了,在你家吃飯可以嗎?”
太可以了,李霸地被灌了半肚子酒,剩下的半肚子就是蒸魚闆鴨燒雞熏鵝……順道答應幫江員外打點他家的通商關口。
“拜托賢弟。”江員外祈求地看着他,“魔世對商隊的管理手段愈發嚴苛,賢弟一定請阿鼻尊擡擡手。不然,我這一大家子也撐不下去了……”
“肯定幫肯定幫。”李霸地往嘴裡塞着肉,打的卻是别的算盤,“其實不用麻煩義父,我到時候給你聯系個靠譜的幫手。”
他把嘴裡的肉咽下去,笑眯眯地看着江員外:“那些人都是絕對信得過的,你坐在家裡等我的消息就好!對了,這菜能打包嗎?”
過了一會,李霸地便跑到屋頂上,拿着熏鵝腿在劍無極眼前晃。
“想不想吃?想就喊聲好聽的,族譜上三代随便你挑!”
幾輪超級加輩過後,熏鵝腿還是到了劍無極手裡。
“你說的情況,以及那個江波江員外,我會跟蘭叔講。”劍無極咬着熏鵝腿,“還有啊,銀燕說他不放心,要親自去确認一趟陣眼。恐怕要一段時間,我們在這裡等他回來好了。”
李霸地順勢躺下:“那正好,我中午被灌酒了,睡一會。銀燕回來了喊我啊!”
接着便是現在的情況了。李霸地将食盒往劍無極那裡推了推:“再吃點吧,這天氣菜不能久放,會壞的。”
“唉,笨牛怎麼去這麼久。”劍無極随便夾了兩筷子,“他再不回來啊,我是一口都不會留給他——”
一陣勁風,瓦片上兩聲不輕不重的響,是雪山銀燕從屋檐底下翻了上來。
“留什麼?”他一邊擦手一邊走近劍無極和李霸地,“現在還沒到晚飯時間,你們竟然已經開始吃飯了。”
“牛啊,當然是給你留的啦!”劍無極站起身,“快嘗嘗,小花帶來的江員外家的魚,做得真的不錯呢。”
雪山銀燕推開食盒:“先不急。小花,我有事情和你講。”
他看着李霸地的眼睛:“你被跟蹤了。”
李霸地隻覺身上一冷:“什麼時候?”
“我不清楚具體的時間,但今天早上你動身時,應當就已經被盯上了。”雪山銀燕托着下巴思索,“雖然陣眼對普通人來說不可見,但是你的路線一定會被嚴加分析。我覺得,我們有必要提前發動陣法。”
“啊,放心,跟蹤的人已經被我解決了。”雪山銀燕活動了一下肩膀,“作為曾經的殺手,這點基本功不在話下。”
“真正是任勞任怨的牛,還是快吃口東西,免得梁皇無忌嚷我虐待動物啦。”劍無極把食盒往雪山銀燕懷裡推。李霸地踩着屋脊走了兩步,轉過身問道:“你們說的計劃是什麼?到了現在,應該不用再瞞我了吧?”
“我們可沒有瞞你!”劍無極望過來,他的眼睛在夜色下閃閃發亮,“一開始我便寫了,來看煙火啊!”
今夜無月。稀疏的星辰在夜幕下閃爍,恰到好處地遮掩了三人在屋頂上飛檐走壁的身姿。李霸地和劍無極鬥着腳速,雪山銀燕跟在他們後面,四平八穩地越過每一個空隙。鎮安城的宵禁自魔世入侵後愈發嚴格,家家戶戶漆黑的窗楞卻正好掩蓋住三名少俠在城中穿行的蹤迹。
最終,李霸地領着兩人躍上鎮安城門樓的屋頂,将食盒裡的菜在屋脊擺成一溜,再搭配從鎮長家順走的酒,便是一場簡單而不失豐盛的宴席。劍無極先把酒壇打開,豪飲了幾口,再給三個人一一滿上。
“方才我們給鎮安百姓發放的,是一種術法媒介。”劍無極夾了兩筷子雞肉,“解釋起來很複雜,你們隻要知道,它會在固定的時候提示人們向窗外望去。”
聽着有點像鬧鐘。李霸地抿了一口酒:“那什麼時候開始放煙火?”
“不要急。”雪山銀燕感受着夜風,“時間快到了。我能感覺到,有氣場在波動——”
咻——啪!
一道閃耀的黃色光芒劃破夜空,在天上綻放出奪目的金色煙花。緊接着,藍的、白的、紅的,從地下往天上下起璀璨的雨,各種耀眼的光束沖破黑暗,在天空中綻開絢爛的煙花。那些光芒交相輝映,躍起、燃燒、落下,卻沒有消失。紛紛的光雨落回地上,化成千萬點躍動的火焰,風一吹便散成無窮無盡的紙片。劍無極随手撈了一張,大聲念起來:“鎮魔以當萬世勇,安肯坐視江河血!”
原來如此!這就是勝邪封盾的宣傳!先用陣法從視覺上吸引注意力,接着,這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便将要宣傳的内容一并寫入人們的記憶。李霸地從風中取出一張紙,他聽見雪山銀燕在身旁吟誦拿到的口号:“勝邪隻為千家靖,封盾以求萬戶安。”
李霸地笑起來,他低下頭,聽見魔兵在城裡慌亂的腳步,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他将自己手裡的詩句化為心聲,昭告魔世:“從來烏雲迎風散,且教紅日映蒼天!”
三人大笑着碰杯,讓初夏的煙火盛開在杯中醇厚的情誼裡。
煙火仍然在夜空中盛放,陣法一起,便隻有等待它自己停息下來。蕩神滅坐在花間提酒空蕩黑暗的房間裡,對窗外的煙火視而不見。
他喝了一口已經冷掉的茶水,将手中的信紙翻過一頁。這封信他已經讀過很多遍了,并不差今天這一遍。他的目光滑過信紙開頭的那句“展信安”,思緒也飄回了那天夜晚。
那一天,在鬼祭貪魔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