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歎别離,
一曲醉白衣。
好酒唯飲我,
天涯莫沾巾。”
李霸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劍者自雀鳴林外款款而來。來者身材颀長,面容姣好;身負長劍,姿态昂然;長發如瀑,肌膚勝雪;單手叉腰,是個女的。
“灑家名姓,烈馬東風·慕流雲。”劍客略微彎了腰,伸手去揉李霸地的頭發,“你是坤儀載星?倒是比我想的年輕許多。”
許久沒有這樣近距離接觸過異性,李霸地的臉有些熱。他後退一步,撤出慕流雲的手:“見過女俠!你就是來代替郭兄的人嗎?師父說話一直很不客氣,我在這裡替他賠不是了。”
在慕流雲來之前,郭築已經離開了三四天。黑白郎君倒是不慌不忙,隻讓李霸地反複溫習蕩神滅的招式。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孫子兵法,也是戰鬥的道理。”黑白郎君扔了一半烤野兔給李霸地,這是他們兩人的午飯,“郭築教你時,根本就不許你溫習其他的招式,這對你是耽擱!你有專門要對付的目标,不趁學習時多見識見識,是會不知道怎樣死。”
李霸地嘎吱嘎吱地嚼兔肉。兔子肉口感偏硬,有點費牙。黑白郎君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得上話,徑自說下去:“再來的人,地位上僅次他們的大宗師;武力,隻夠黑白郎君過三招。但她勝在對本門招式理解透徹,郭築測試出的結果,也顯示你更适合跟着她學習。”
他往李霸地背上拍了一扇子,震得李霸地直咳嗽。
“到時候,把你的氣勢拿出來!”黑白郎君說,“畏畏縮縮,丢的是黑白郎君的人!”
而今慕流雲如期而至,原來是名修為精深的劍者。李霸地在她面前也談不上拿出什麼氣勢,隻是規規矩矩行禮。慕流雲笑道:“本以為你是個随性的人,原來是名循規蹈矩的少年郎。在你這般年紀,灑家可是不曾對任何人青眼相加。”
她從腰間摸出一個油光水滑的酒葫蘆,打開塞子,舉起;細細一道酒線便從葫蘆嘴降下,落入她的口中。
“此間佳釀,非有緣人不得與我對酌……這是?”她的目光落向李霸地遞過來的一塊荷葉。
“你,那個,灑出來了……”李霸地說,“擦一下。”
人說七月流火,是指七月起天氣開始轉涼,但不代表七月的太陽就小了。李霸地拄着劍,彎下腰,看着自己的汗水滴進深藍色的影子。太陽将他周邊的沙地映成灼眼的金黃色,他深深地呼吸着和這沙地一樣滾燙的空氣,撐着酸痛的身體重新擺好進攻姿勢,以應對慕流雲再一次的叱喝。
“哦?還有進攻的意志,這才是灑家知道的坤儀載星!”慕流雲立在火一般的太陽底下,白衣在熱浪中鼓動,“站起來。追随你的心!”
這是慕流雲教學的第十二天。自她來後,李霸地着實隻能按天計算度過的時間:在一睜眼就有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日子裡,其他的計時方法都黯然失色。他曾在戰鬥中問過慕流雲的目的,可他得到的回應隻有一劍更比一劍淩厲的攻擊。
好在慕流雲的攻勢一到太陽落山便準時停下。在這個時候,李霸地便可以趁機提出白天遇到的問題,和慕流雲探讨具體招式的運用。
至于這套方法的實際效果……反正黑白郎君沒有再出手幹預過。李霸地自己也能感覺到,慕流雲所用的招式日益精細複雜,而且鼓勵自己用在戰鬥中學習到的招式回應。一旦自己能夠熟練使用,慕流雲便會更換更高級的招式來攻擊。
這樣以實戰為主的教學方式,受傷在所難免。十二天的刀光劍影中,李霸地已數不清身上挨過多少内外劍傷。他受傷的時候,慕流雲會停下來關心他,為他包紮——也讓他的臉上比傷口更熱:慕流雲到底是在照顧他。倘若真在戰場,哪裡會有讓他歇息調養的時機?
漸漸地,李霸地在調整身法,躲避攻擊的同時,也學會了瞞傷。隻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傷口,他都會在戰鬥中避免讓慕流雲察覺。或遮擋,或躲避,或改招,隻要是能讓戰鬥毫無阻礙地進行下去的方法,李霸地都會一試。
後來,李霸地當真不會受傷了。在那個夜晚,慶祝他第一次毫發無損地度過白天的篝火旁,火光映得慕流雲的笑容格外明豔:“原來黑白郎君說得不假。十數天的時間裡便成長到如此地步,你的天分确實一等一。灑家有你這樣的徒弟是運氣好,來,幹了!”
李霸地忙端起碗,接了慕流雲一碗酒。淡淡酒香萦繞鼻尖,他用碗和慕流雲的葫蘆碰了碰,就着夜色将這碗酒一飲而盡。
“在武學當中,有突破境界的說法。也就是作為内力之源的丹田經過蛻變,可以承受并運轉更為強大精純的内力。”那夜入睡前,李霸地回想起慕流雲對他說的那些話語,“你在這段時間中連續三夜感到的丹田漲熱與回縮,正是境界接連突破三次的證明。每一次境界的提升,感官也會随之變得敏銳,對内力的操控自然也會更加得心應手。即便是在派門中,有你這般天資的人也屬罕見……”
不如說,幸虧自己是罕見的練武奇才,不然到時候可怎麼搞魔世啊。李霸地躺在樹枝上,望着如幢似蓋的樹冠想道。更重要的,是慕流雲接下來的話:
“根據你的成長速度,灑家判斷,明日便該是你突破第四次境界的時機。若是突破成功,灑家便有旗鼓相當的後輩了。你可莫要讓灑家失望!”
現下這一戰,便是境界突破的臨界點。李霸地踉跄了兩步,雙手握着劍柄将劍擡起。他的胳膊重得不像自己的,揚起的劍尖不斷在空中畫着晃悠悠的螺旋——但确實是極緩慢地擡起來了。
他吐出熾熱的氣息,腳尖釘在沙地裡緩慢地挪動,以尋找最佳的發力點。一滴汗從他的眉梢滑下,落在鼻翼。眼前的慕流雲雙臂擡起,内力張開,現在!
麻木的腳掌挪出無感知的半圓,繃緊的小腿肌肉觸之則發。耳旁的風和視野兩側模糊的樹影都恍若無物,唯有揮起手中的劍,斬向眼前正中心那一襲白衣。境界邊緣,觸手可及了!
“銀河九天!”李霸地喝道。
這是慕流雲最得意的招式。此招特點,乃是諸多劍氣彙流成注,聚注成河,面對來敵浩浩湯湯,氣勢滔天。也是因為劍氣衆多,要将它們彙聚起來并集中攻擊目标,也需頗多氣力。李霸地為早日突破境界,将自己逼至極限,浩然内力攜帶磅礴氣浪,直向劍刃奔湧而去。自劍刃噴薄而出的劍氣化作千萬柄銳利銀鋒,壯闊、閃耀,咆哮着向慕流雲沖去——
化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