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随着士兵來到屬于他自己的營地。裡面的東西很簡單:一幅沙盤,一塊石頭,一個傳訊符。他來到沙盤前,在石頭旁坐下,緩緩地開始調息打坐。
這些器具,是他自己要求的。此刻四周寂靜無聲,夜還未盡,戰争尚在蟄伏。暴風雨前的安甯,讓李霸地有餘暇仔仔細細地複盤他曾經的計劃。
那一場布局,現在想來,仿佛是很久之前——但其實未到一年。一切的開端都在王莊的那片桃林裡,它送走了留在後方保衛家園的一群人,也迎來了前線抗魔的另一群人。可是自己的工作,和他們好像暫時不太搭邊。
那時李霸地在桃林外看到鐵軍衛的心情大緻如此。士兵們一個個面色凝重,簡單交代完是勝邪封盾的吩咐後,撈起李霸地就把他按進馬車裡。木頭車輪咕噜噜轉了三炷香,下車時第一個來迎接李霸地的卻不是鐵軍衛的首領鐵骕求衣。
是欲星移。
李霸地的疑惑終究被欲星移溫和的迎接禮數壓下。他對李霸地說的第一句話是:“又見面了。龍虎山的遺珠,能否再一次煥發光彩呢?”
這話怪怪的。
鐵軍衛的士兵帶領兩人進入一個巨大的帳篷,帳篷當中擺着一個長度足有一人身高的精細沙盤,沙盤一端正對帳篷正門,另一端挂着一副地圖。此時有兩個人正伏在地圖前研究地形,察覺李霸地來,他們轉過了身。
是鐵骕求衣,和梁皇無忌。
鱗族、苗疆,勝邪封盾,這下原劇的三方勢力都齊了。莫非龍曉月說的四方山戰役,這麼早就要開始打?
欲星移繞過低頭研究沙盤的李霸地,先去和鐵骕求衣與梁皇無忌交談。他們低聲讨論了一陣,片刻後欲星移再次來到李霸地面前。
“少俠不用緊張。”欲星移說,“邀你到此,是要為抗魔局勢打開新的可能。”
他将李霸地領到沙盤側面,讓他能仔細查看全局地形。
“你之十六字訣……不論創作者是誰,畢竟由你提出與使用,而且初見成效。勝邪封盾與苗疆根據此訣在戰場屢屢得勝,魔世根據地從七分之二縮水到十分之一,也不過一年。中間此消彼長的過程,消耗不少魔族兵力。因此,我們在想……”
欲星移手持的玉如意尾端,輕輕點在一座正方形的山頭。
“用你的智慧,讓四方山成為魔世的墳場,有沒有可能?”
李霸地的張口結舌讓帳篷裡陷入一陣靜默。他覺得九算說“智慧”肯定要推他跳火坑,而且四方山戰役應該早就有預案才對。可是這個問題怎麼回答?
不行,不能老讓鐵骕求衣這麼盯着自己。李霸地撫平心氣,有些拘謹地提出第一個疑問:“為什麼是四方山?”
遠處的梁皇無忌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推了抱着胳膊的鐵骕求衣一下。
“我來回答你。”鐵骕求衣松開架勢,走到李霸地旁邊指着沙盤開始解說。
“此戰目的,首要為消滅魔世有生力量。魔世倚仗,除卻兵将之外,尚有妖魔海作亂。妖魔海特點,在于數個中心妖魔操控衆多魑鬼,冒進不能傷其分毫。而四方山的特殊之處在于,四處隆起的山角,正好作為弓臂兩端,以供我們……”
他把一捆柔韌的鋼筋擱在沙盤上。
“彎弓射箭。”
李霸地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觸碰。這鋼筋應當就是弓弦了,盡管看上去非常粗壯,它的觸感卻有一種奇妙的拉伸性;仔細一看,裡面還有許多細小的彈簧。
造這樣的弦,肯定費了不少周折。依鐵骕求衣的想法,要以山為弓,射殺妖魔海,下這樣的功夫是必須的。可是……
“然後呢?”李霸地問道,“這樣耗費人力,倘若隻為滅殺妖魔海,也太可惜了。妖魔海之後,三位還有什麼方案嗎?”
梁皇無忌走上前來。
“四方山的地理優勢,并非隻有山角。”他的手指在四方山周圍畫了個圓,“它的地形十分簡單,出口隻有正東、正西、正南,正北四處。盡管東、西、南有河水環繞,但其餘地方地勢平坦,視野開闊,占據了這裡,就是占據了戰場制高點,十分适合決戰。”
“我們的計劃如下。”鐵骕求衣補充道,“由我據守山頂,将控制妖魔海的妖魔射殺。妖魔海消散後,我在四方山拖延戮世摩羅時間,盾主拖住網中人,師相棄水路由此地走陸路,與我裡應外合,夾擊魔軍。”
“也就是說,你們要将魔軍化整為零,分而擊之。”李霸地抓了抓頭發,“我沒什麼意見……這個計劃看起來簡單,實行起來卻最容易。”
李霸地對着四方山模型左看右看。
“你們選四方山也是因為鬼祭貪魔殿離它近吧?魔世剩下的十分之一據地,它在這個角,離苗疆距離差不多,中原距離差不多,然後……”
他指了指森林邊緣突兀的一塊沙地:“這裡本來就是空的嗎?”
梁皇無忌看了一眼欲星移。
欲星移說:“那是還未來得及探查的佛國。約三月之前,達摩金光塔現世鎮魔,坤儀載星莫非沒聽說嗎?”
李霸地有些不好意思:“我沒在意,這段時間天天跑步,累得什麼似的。佛國願意加入也挺好。”
他繼續看沙盤。以四方山為中心,佛國在東北,苗疆在西南,中原在東南。鬼祭貪魔殿則是在正西方。他按照鐵骕求衣的說法劃拉了幾條行軍路線,又問了一些細節,最終帶着一屋子人沉默下去。
鬼祭貪魔殿好像比四方山低一些啊……
一聲巨響打斷了李霸地的思路,是鐵骕求衣陰着臉重重砸了一下放沙盤的桌子。
“你隻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嗎?”鐵骕求衣冷冷道,“鐵軍衛沒有時間陪你浪費!”
先出來打圓場的是欲星移:“诶,就算欲星移做人失敗,發這樣大火也不值得。”
他轉向李霸地,溫和的微笑之下是銳利的審視目光:“昔年龍虎山一見,欲星移就覺得俠士并非池中物。莫非是吾操之過急,讓俠士成為了仲永嗎?”
感情一個是黑臉,一個是紅臉。“可是軍長的計劃固若金湯,我實在改不動。”李霸地真的很苦惱,“你說要将四方山變為魔世墳場,即便是按已有的安排,魔世死傷便已不在少數。撼天阙那樣一日殺傷七千人的高手實在罕見,你們該不會真的指望我一個人清空戰場吧?”
鐵骕求衣冷笑一聲:“現在的你,不足為懼。趁風還暖和,别變成凍硬的門檻。”
“這是苗疆的俚語。”欲星移解釋道,“讓你死在外面。”
李霸地十分反感九算這種不合期望就陰陽怪氣的風氣,都跟誰學的。可是生氣歸生氣,眼下他确實沒有比鐵骕求衣更合理的辦法。就這樣回去嗎?總覺得不甘心。猶豫之間,梁皇無忌開口道:“二位這次來,是勝邪封盾邀請三方合作。作為東道主,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但兩位這樣逼迫勝邪封盾成員,是否不太恰當。”
他拍拍李霸地的背,讓李霸地安心:“真正臨危不懼的人世間少有,何況他是名少年人。既然我們已經有了預案,我看,不如給他一點時間好好思考。”
“明晚,我要結果。”鐵骕求衣一撩門簾走出帳篷,“戰場不容你仔細思量!”
欲星移輕歎一聲,追了出去。梁皇無忌臨出門時看了一眼李霸地,朝他安撫地笑笑,也出了帳篷。偌大的軍帳裡,隻剩下李霸地一個人。
李霸地直起剛才彎着看沙盤而酸痛的腰,用拳頭錘了錘,舒服了一些。鐵骕求衣的态度與其說是粗暴,不如說是急躁。他原先的計劃不是已經很好了嗎?如果就這樣發展下去,按龍曉月的說法,應該是原劇情節……
對了,龍曉月!雖然不清楚她是否了解軍事,可有個人商量也比沒有強。李霸地當即打開聊天窗口和她打招呼:“在嗎!”
龍曉月回複得很快,她好像一直這麼空閑。
【怎麼了?】她那邊也發不了文字之外的信息,隻能通過标點符号推斷語氣,【今天不練功了嗎?】
“不練了。”李霸地看了一眼帳篷,以防自己喃喃自語的樣子被别人看到,“但是被鐵軍衛抓去幹活啦。讓我給他們出個主意,但我哪有主意啊。”
龍曉月那邊停了一下,應該是在打字。
【所以你來找我?還好你早就發現你那個眼鏡的本質是内力,其他人看不見。不然你這會肯定被人當妖怪了。鐵骕求衣找你嗎?我記得俏如來跟你說過,要你相信鐵骕求衣,你沒問問他為什麼非找你參謀?】
“他是跟我說相信鐵骕求衣,但他沒跟我說相信欲星移啊。”李霸地撥拉着沙盤上的小旗子,“看見他我都愣了,還想着這大哥是不是在哪見過。然後他一說龍虎山,我就都想起來了。”
【所以這倆九算一唱一和沒讓你逮住空問問題是吧。】句子變長了,她可能有些開心,【沒事,他們兩個是墨家裡面還沒那麼墨的,一般不會對你怎麼樣。你詳細說一下,鐵骕求衣讓你幹什麼?】
李霸地晃晃悠悠地走到巨幅地圖前。
“讓我當參謀,把四方山變成魔世的墳場……還想拿箭射妖魔海,别說聽起來挺豪邁的,像鐵骕求衣使的招。”
對面又停頓了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