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故技重施。”
夜色下,月光裡,牢房内,蒼越孤鳴的目光比夜風還要冰冷。
“自說自話,扭曲信息,赤羽軍師難道覺得,在坤儀載星身上沒起效的話術,會對孤王有用?你在看不起坤儀載星,還是在輕慢孤王!”
蒼越孤鳴向赤羽信之介逼近一步,身子微傾,威壓鋪滿黑暗,沉沉向赤羽信之介碾壓過去。
“氣血郁結,倘若真有這樣的症狀,修儒絕不會隐瞞我。而且,赤羽軍師還說錯了最為重要的一點:痛楚或許存在,但是對盟主來說,已經感知不到了。你連這樣的情況都不清楚,是對自己的水平過于自信,還是覺得孤王對坤儀載星的關心,是和你一般的惺惺作态?”
赤羽信之介握緊折扇:“赤羽真心——”
蒼越孤鳴直起身子。
“不論真心還是假意,你沒資格再浪費孤王的時間。接下來,有話,你就對禦兵韬去說。來人!”
随着蒼越孤鳴的号令,戴着兜帽的鐵骕求衣,領着一隊裝備齊整的士兵進入大牢,俨然已經等候多時。他們在蒼越孤鳴眼前站定,整齊地行禮:“參見苗王!”
蒼越孤鳴上前拍了拍鐵骕求衣的肩。
“将重犯赤羽信之介嚴加看管,除孤王與軍師外,任何人等不得出入,包括雨音霜和神田京一。違令者,斬無赦!”
“是!”士兵們齊齊回應。
他一甩袖子,将鐵骕求衣和士兵們留在牢房中,自己來到外面透氣。陰雲在風的牽引下迅疾地掠過月亮,它蒼白,單薄,像此刻摯友的性命——呸,呸,好不吉利,不可以這麼想。
但是還能怎麼做呢?祭鼓節最後一晚将近過半,宴席此時也要到達尾聲,他作為苗王,一定要去拿篝火拆散後的第一根火把才行。盡管他是在聽到叉猡通報冥醫已經前來的消息後,才決定與赤羽信之介會面,可是如果冥醫有什麼需求的話……
也罷,擔心沒用。還是回到宴會場地主持儀式,這樣倘若冥醫來找,要見到人也很方便。
這樣想着,蒼越孤鳴的腳步轉向宴會場地。路上風更大,夜更濃,身邊侍從提着的燈籠都被吹得歪歪斜斜,遑論看清前方路途。
然而蒼越孤鳴看清了。雪白的秀發,飄揚的衣裙,眼前那道白色倩影,毫無疑問是雨音霜沒錯。他讓侍從們留在身後,自己上前,向雨音霜伸出手去。
拭幹她眼角的淚痕。
“委屈你了。”蒼越孤鳴輕聲道,“但是苗疆有苗疆的底線,還請霜姑娘諒解。”
雨音霜看着蒼越孤鳴溫柔的目光,将頭低了下去。
“不……”
她艱澀地開口。
“是霜錯了。霜不該……妄想這世上有輕而易舉的原諒。我是八刀痕的女兒,也是西劍流的休門隊長,正因如此,我才應該……擔起我們兩人犯下的罪業……”
夜風中,她啜泣了很久。待眼淚流盡,雨音霜從懷中拿出八刀痕的牌位,輕輕撫摸。
“方才在靜心亭,我想了許久……如果我沒有出生在西劍流,還會經曆這一切嗎?早前西劍流聯手東劍道掃蕩東瀛,之後又伺機将東劍道吞噬,這才有了侵略中原的資本。
“中原物産豐富,從那邊掠奪來的錢糧勞工,數量和質量都比東瀛本土高出不少。西劍流衆人,自然十分擁護炎魔大人和赤羽先生。霜自小在那般狂熱下長大,到了中原,也隻是将那些人當作……當做是……”
她握着牌位的手指攥緊了。
“盟主說得對,霜的一箪一食,都是沾着中原人的血!我們是……是被中原的血肉滋養而壯大的魔物……對不住……都是我們的錯……對不住……”
蒼越孤鳴說:“我希望坤儀載星也能聽到。”
“我會對他講的……”雨音霜攥緊牌位的手指在顫抖,“我一定會……一定會親自對他講的……”
她慢慢平複心緒,望向蒼越孤鳴,鄭重地将牌位交給他。
“我沒辦法再回到西劍流了。這項東西,請你轉交給赤羽先生……不,本來就是他給我的東西,不如說是交還吧。請你告訴他,霜……從今往後,不再是西劍流的雨音霜。”
蒼越孤鳴應下,将牌位收進袖口。
“那你以後怎麼辦?”
雨音霜垂下眼睛。
“以後……隻要不是東瀛,哪裡都好。霜隻希望有一天,在來到中原的時候,能受到真心的諒解……那就夠了。”
夜風吹拂,蒼越孤鳴一時間被雨音霜随風飄揚的額發撩撥得心亂如麻。懷中的心跳愈發鼓噪滾燙,腦中掠過許多雜草一般的思緒。他的心上人,此時此刻無疑是自由的。但是……
如果,但是……
回過神來,他已經抓緊雨音霜的手,讓那句話脫口而出。
“你願意嫁給孤王嗎?”
他看到霜的藍眼睛驚訝地睜大,意識到自己可能太過莽撞。他想要松開雨音霜的手,但本能違背了意志,他隻是注視着雨音霜的眼睛,将她的手緊緊握住。
哪怕一秒,都不願意松開。
“我知道,這個問題太唐突了。我知道,這個問題太沉重了。可是現在,我能抓住的隻有你,我的身邊,隻有你一人了啊……”
蒼越孤鳴感到鼻頭一陣發酸,他連忙低下頭去,不願意讓雨音霜看到他的淚水。
“雖然……宮裡對坤儀載星有一些不好的流言。但是,他的确是我很重要的朋友。無論是龍虎山,還是回到苗疆重握權柄的那一年,都是有他的支撐,我才走到現在。
“你可能不清楚,你現在看到的人——王族親衛,秋聲半與半聲秋,都是因為坤儀載星,才能存活至今。他救了那麼多的人,可他自己,卻曾經兩次在我面前陷入險境。第二次,是巡狼谷;第一次,就是龍虎山。算上這回……每一次,我都束手無策。
“為什麼總是會這樣?我已經做王了,我變強了,我有權力了,我手下是整個苗疆的命脈,但我還是……”
蒼越孤鳴注視着雨音霜蔚藍的雙眸。忽然的,一陣惶恐攝住了他的心。他慌忙松開雨音霜的手,将手心的涔涔冷汗擦在緊攥的毛絨袖口上。
“不……請當做孤王從未說過這句話吧。我太混亂了,怎能因為不願再失去你,就拿婚約束縛你呢……”
他望着雨音霜,艱難地向後退卻一步。
“我……有很多希望和你一起做的事。唯獨照顧坤儀載星,這是我的責任,它不屬于你,我不能讓你承擔。今夜過後,不論霜姑娘願去哪裡,孤王都一定鼎力支持。請當做我,一直将你視為朋友吧。”
他轉過身。移動的腳腕,是那樣艱澀;擡起的腳跟,是那樣沉重。雨音霜的雪白衣裙,再怎樣不舍,也終究消失在視野之中。她的答案,自己再也不會……
“我願意。”
蒼越孤鳴一愣,随即,手邊貼上一片溫暖。
是雨音霜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