荻花題葉搖着折扇走近一步。

“不錯。這把劍困擾道域多年，既然盟主有辦法解決颠倒夢想——”

李霸地說：“颠倒夢想是靠勝邪封盾的力量才封印起來的，我最多隻是不會受影響。”

荻花題葉歎道：“那就夠了。”

接着，荻花題葉安靜下去，不說話。李霸地将注意力轉回血不染，繼續研究這把劍。他又用劍耍了幾招，卻總覺得有些不對。

“白天的時候，你不是說這把劍會讓使用者染上邪氣，進而侵蝕大腦嗎？為什麼我用的時候感覺不一樣？就好像……它在拒絕我。”

荻花題葉說：“你再用一次劍招，讓我看看。”

李霸地擡起手，對着旁邊的一棵大樹使用了嶽擎北雲。紛紛落葉過後，樹幹上留下一個層層細密的同心圓，荻花題葉撫摸着嶽擎北雲留下的漣漪式的紋路，自嘲地笑了一聲。

“是你太強了。”

李霸地說：“怎麼突然誇起人來了，怪不好意思的。”

荻花題葉沒有答話，隻是轉身走近，托起他拿着血不染的那隻手腕。在李霸地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荻花題葉朝他的手腕中注入一道内力。

“再運招。”

李霸地便使出《葵扇十八式》中的“平劍”。這一招顧名思義，是基礎中的基礎，隻要用劍，就一定會用這一式去攻擊敵人。李霸地依靠用武習慣，将自身内力灌注進血不染，荻花題葉注入他手腕的那道内力，也随之慢慢遷移進去。

随後，就是那種熟悉的，被拒絕的感覺。血不染裡有一股力道，倔強地将他的内力和荻花題葉的内力一道排擠開，從劍鋒流失出去。這種情況讓招式變得疲弱，否則，剛才那式嶽擎北雲，應該可以更精緻才對。

在這個過程中，荻花題葉一直摸着李霸地的脈搏。當李霸地望向他的時候，荻花題葉低頭，和李霸地錯開視線。

“你應該也注意到了。事實上，拒絕你的那股力量，就是血不染中的邪氣。武功在三境界後的武者運招之時，為求提升境界，多少會将劍氣引入經脈，近距離感受武器，以達到人劍合一的心境。

“而你……你是直接用自身内力，注入并操控它。因為你的内力精純強悍，尋常武器輕易便能運使，所以才一直沒出問題。而今遇到血不染這種似有靈性的劍，雙方各有倔強，這才讓你感到被拒絕。”

荻花題葉松開了李霸地的手腕。

“所以，我才說，是你太強了。三境界以下的武者，非是不願意引氣入體，而是他們根本連如何熟練操控自己的内力都不懂，又怎能引動劍氣呢？因此，當他們的境界達到一定水平之後，使用比他們自身實力高的武器，下意識的動作，一定是自然而然的引氣入體，融合之後，再另行灌注。可是你的下意識動作，卻是自然而然地将你的内力灌注進武器，這是怎樣得天獨厚的能為？真是……哈。”

他的折扇在手心裡點了點。

“既然你用劍的習慣是用自身内力注入，那此前你不受颠倒夢想的影響，或許也是因為如此。這樣，荻花題葉的請求，師弟還是當做沒聽到過吧。你好不容易在苗疆養好身體，若是在桃源仙境有什麼三長兩短，苗王一怒，荻花題葉，才真正是翻不了身咯。”

言罷，荻花題葉伸手去拿血不染。李霸地握着劍，在他伸手過來時，将它往另一邊拿遠了些。

“我再試試。”

他朝荻花題葉笑道。

接着，他和荻花題葉拉遠數步距離，血不染劍鋒随着運使，流轉起燦爛的内力光輝。

不受颠倒夢想影響的原因，自然和荻花題葉猜測的不同。甚至很有可能，是因為自己身為穿越者的關系。既然能夠免疫，又有了檢測出邪氣的辦法，不妨看看是什麼東西作祟。

這樣想着，他握緊劍柄，按荻花題葉所說，将劍氣緩緩引入經脈。陰冷潮濕的陌生氣息一經攀附，便纏緊經脈，順着手腕向心髒處疾馳而去。李霸地心道不好，這像是活物！他要松開血不染，隻覺心髒一緊，眼前一花，霎時間已來到一處陌生地界。

黑暗，無邊無際。冰冷血霧在四周蔓延，唯一的光源是……

李霸地轉過身，看到伫立在地，散發着奪目紅光的血不染。

和它身後，立在血霧深處，若隐若現的人影。

那人影見李霸地在注視着他，不退反進，大跨步地朝李霸地走來。血霧随着他的逼近愈發濃郁，卻又在接觸到他的那一刻，紛紛退散。終于，那人帶着令整個空間震顫的腳步站在李霸地眼前，居高臨下地開了口：

“拒絕西楚霸王，你很有膽量！”

西楚霸王？項羽？

李霸地向那人臉上望去：上揚的眉峰，睥睨的鳳目，身上衣着是皮革制成，關節處再由鐵釘串起，粗狂而有威嚴。那人察覺到李霸地的目光，下巴一揚任他查看。李霸地看着對方精緻的黃銅頭冠，忽然笑了一聲：

“西楚霸王至少應該比我高吧？你看着好像和我差不多？”

甚至還要矮一點。那人的氣場很強，若不是李霸地注意到頭冠在視線裡的位置，還真意識不到身高的問題。

聽到他的話，項羽——姑且這麼叫——一下子把眉毛擰了起來。他向前踏步，怒喝一聲，身量瞬間暴漲，霎時間頂天立地，隻腳掌上裝飾的黃銅釘，都比李霸地整個兒要大了。

“黃口小兒！現在是誰高！”

李霸地仰頭，看着頭肩隐在高處黑暗裡的項羽目瞪口呆。這處空間給他的感覺，很像春江月此前帶他去的生死之界。而生死之界中的情景，可以随着春江月心意而動。現在項羽在他面前由着性子耍威風，難道和春江月一樣，是有什麼執念未了的魂魄？

盡管像這樣的空間，一般可以将自身想法外現出來，李霸地還是後退兩步，用手攏成喇叭喊道：

“對不起！西楚霸王最高！麻煩您纡尊降貴，變回來吧！”

高處傳來隐約的一聲“哼”，眨眼間，項羽又恢複成原來的身量，叉着腰别過頭去斜眼看李霸地。

“你也隻有現在可以苟延殘喘！”他看着李霸地抓撓手腕的動作，冷哼一聲，“等我藉由你的心脈，占據你的腦識，你這副天資卓越的身軀，就全都歸吾了！”

心脈？李霸地驚覺，手腕上難耐的刺痛，不知何時已蔓延到胸口。他捋起袖子，低頭，黑紅色的紋路順着手臂向上攀附，想來胸口處的情況應該更糟。

那麼項羽附身血不染的目的，是為了奪舍？反正自己免疫精神攻擊，荻花題葉的要求又是調查血不染；而調查過後的下一步，無非就是解決邪氣，不如就看看邪氣源頭項羽，奪舍的手段是什麼樣的。于是李霸地擡起頭，望着項羽說道：

“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我有心以禮相待，你卻一開始就沒安好心！如果你能做到，在我接觸血不染的那一刻，你就做了，不用在這個意識空間裡挑釁我。我的确年紀不大，但也不會随便讓你這種人占據心神！西楚霸王，漢家敗将而已！”

寂靜。血霧迅速聚攏起來，在血不染周圍旋轉，加速，形成可怖的血色旋風。旋風深處，項羽的眼睛化成兩點冰冷刺眼的紅光，他尖利的咆哮和鬼哭一般的風聲一同刺入李霸地的耳膜。下一刻，項羽已閃身至李霸地面前，張開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霸王姬羽，今日定取爾等性命！”

項羽的手指攥緊了。李霸地卻不覺得窒息，隻覺得疼痛。數道電流般的痛苦自心髒沿着脖頸直通天靈，大腦被按在上面炙烤、撕裂。但是的确，隻有□□上的痛苦，他能感覺到，項羽的力量在裡面橫沖直撞，想要搜尋一個目标，卻始終不得要領。

電流愈發兇狠肆虐，最後留下一次洩憤般爆炸一樣的疼痛，撤離了李霸地。李霸地看着眼前咬牙切齒喘着粗氣的項羽，擡手拍開他的胳膊。

“你做不到。”他整理衣服，走開兩步，好掩飾自己一身疼出來的虛汗，和遭受折磨後的虛弱，“如果沒有防備，我可不會來見你。”

項羽慢慢地平複了氣息。

“小子竟有兩下手段！下次見面，我不會輕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