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水相煞”,“将有坎坷”,難不成莫懸會一不小心溺水?
不信。
他莫懸每天活的這麼舒服,他能作死去玩水?況且他雖然怕水,大概也不至于失足落水,“多加小心”——倒是可以聽聽。
天上的白棠峰,無疑梅香盤繞,一路上不知行過多少雨霧,白棠峰上終于見了些天光。梅香配白鶴,這境地又美又孤清,就算是在天光下,仍然教人感到涼飕飕。
兩人沒有落準地方,踩過一片青草地,才走上卵石小道,莫懸斷了半截袖子呼呼往裡灌風,還得低頭仔細沾了雨水的石頭怕腳底打滑。
他道:“青白,你冷不冷?”
秋青白道:“我不冷,你呢?”
“我也不冷。”莫懸捏了捏完好的那隻袖子,“話說這白棠峰挺有名的,我還沒來過幾回,青白,待會兒你就跟緊我,别怕。”
這位靜衡真君,不知其姓亦不知其名,隻曉得玉帝賜他封号靜衡,落了一座府邸于白棠峰,門徒好像不多,莫懸現下光知道有個鹿藏。
山門前略一駐足,和光清影正從裡面輕飄飄移了出來,後頭梅花仙大步跟着。那是一位長袍拂地的冷臉仙人,一手扶額廣袖遮面,廣袖之下斜來目光,那目光仿佛看什麼都無趣,直看得人油然自卑。莫懸便心生别扭站定了,那兩人氣質大相徑庭,實在不像師徒。
這就差了輩,莫懸上前去行禮,秋青白卻端着架子慢慢地踱。真君受了一禮,半句多話都沒說,指了指隔壁山頭,領着三個人就去賠罪。
莫懸說好了替鹿藏頂罪,沒跑了。
漫山的青草地,門前掃地的小童一擡頭,看見悠悠天光下走來不成隊伍的幾人,面上表情盡皆不同,雖道奇怪,仍然擱下掃帚跑上來行禮。
打頭的靜衡真君平眉無波:”告訴他莫懸來了。”
小童便趕快跑進門裡傳話,眼瞅着人氣勢滿袍,莫懸心裡擂起了鼓,猜想這回是怎麼個賠法。
剛剛翹起腳跟弄着草,裡面随即傳出一長串恸哭聲,小童就在這恸哭聲中跑了出來,對着面前的綠袍子語道:“莫師兄請恕我直言,自從這個鹿藏将我家祖師爺爺打碎了,我師父就日日傷心,如你所見。剛發現時師父他還抱着碎片坐在地上痛哭,第二日都氣得在房裡打砸器物不願意出門,現在沒日沒夜的發呆不說話,一日消瘦過一日,頭兩天還能生氣,這會兒已然傷成了這樣,是茶飯不思,連課也不講了。鹿藏跑到凡間去,叫我師兄們好一通追趕,要不是碰到了莫師兄,還不知道要追他到何年何月,莫師兄可得負責!”
這麼嚴重,看來胡榣星君對颉姑壺是無比愛重的,該不會要賠得清明殿傾家蕩産?于是乎莫懸屈指粗略算了下家裡的财産,想起師父還有南海這個大靠山,便不慌了。
莫懸回道:“那是自然了,還煩請師弟代傳我的誠心,就算是砸鍋賣鐵,我莫懸也定負責到底!”
小童聽了誠心之言,可巧那裡面的哭聲也頓時熄了火,小童即就得令般退去了一邊,躬身請出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聲音:“莫潛鱗,到這裡來。”
他的語氣寡淡無趣,偏偏裡面有些東西勾起心緒,教莫懸無以抗拒,仿佛面前天光消減,天地白浮裡隻有這一樣東西,漫山香謝隻此一片奪去目光。
莫懸尚未做出反應,身後的靜衡真君在他腰間重重推了一把,莫懸便毫無準備的撲進了缥缈處。
這裡确有實地,莫懸趴在地上睜開眼,這一摔屬實摔暈了頭,看見盡皆缭繞,隻微微一擡手便推散一片霧華,霧華之後四外黢黑猶如暗室,莫懸在暗室裡慢慢支起身子,因他動作,惹得霧裡冒着些白紫青藍的霹靂,不曉得是在不滿有人突然到來,還是在威脅這人不許大揮大就,這種霹靂看來甚是細小,隻待在霧裡,無論如何也傷不着莫懸。
雖然意境甚美,但莫懸自問十幾年來沒到過這麼吓人的地方,似乎凡人一個不注意去見了閻王,常理之中卻荒謬無比,那案後坐着的閻王,不是怒目圓睜地将你下了油鍋,而是堆了滿臉不明意味的笑,好言好語判你去苦海擺渡。
莫懸站定,理一理險些弄散的頭發。方一适應這裡不明之環境,對面忽的現出一人,他靠坐在供台邊的地上,披着一件看不清顔色的罩衫,熒熒眉目間郁色難掩,為着供台上碎成幾片的仙器,傷神極了。
莫懸忐忑見禮:“見過星君,弟子前來賠罪。”
胡榣星君這才擡眼看他,那道目光輕撥開遮在兩人之間的浮物,問道:“莫潛鱗,口氣不小啊。你賠得起嗎?”
仙器的主人仍然持疑,莫懸于是再表決心:“弟子傾家蕩産也要賠!”
“可是颉姑壺就這一個,你傾家蕩産也沒法賠呀,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