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諸位幾乎都認得他,犯下那樣的大膽事迹,他還當着諸位的面晃悠到此……
也對,淩霄寶殿上呢,誰敢亂來。
過不多時,人聲息了下來,殿中央那朵花靜逸裡似乎開得更美。
玉帝出言道:“今日文君不在,在淩霄殿裡便屬司冊仙人善有妙筆,就請司冊仙人來為這花賦上一首,待傳于世罷。”
“領旨。”
司冊仙人依言近前去,落墨在宣紙上,揮毫間衆仙踮起腳去瞧,隻能怪仙聲亂緒,那朵稀世奇花又開得太美,衆仙不知多少隻眼睛,愣是一個字也沒瞧見。
花前袖下仙詩潇灑,司冊仙人笑作觀文,寫完她卻又遞筆去硯中蘸墨,朝着自己剛剛作好的詩點上了一層水霧,此霧不尋常,是清卻不清,正是要遮住那幾句詩,除了她自己沒人能看到。
席間有問:“司冊仙人這是小氣了?寫都寫好的詩還不讓人看,哦!不是再加一個把戲?”
司冊不答,拂袖而去。
隻是——妙筆如何清遮去,紙上自有争聞花。
司冊仙人方才潇灑走了,一道影子便撩開那欺詩的霧,從霧下的宣紙上招綻了出來,衆仙換眼看見,那竟是與淩霄寶殿中央極為相似的一朵花!仔細這花竟然還是朵虛開在肉眼的假事物,比近前的真花多一份清鮮而少一份搖豔。
司冊仙人這一旨抗的,着實不客氣。
要她寫詩,她答應的好好的,确實寫了,寫了又不給看,不僅不給看,她還當衆貶一貶這花。
仿佛在說:這花我不喜歡,因為我的花更好。
潇灑,潇灑。直到散了場,莫懸仍在歎然。
可是要追出去,未免晚了太多,連影子都望不見了。離去徒留人紛紛,莫懸立在這道仙橋上迷茫了,他甚至弄不清楚為何要追出來,就如此一般下決定追了出來。
隻得打道回府。其時探過來一副好面相,對莫懸甚是關心:“仙友,你怎麼了?是迷路了?還是與朋友走散了?不知有哪裡幫得上忙,盡管與小仙說。”
好人哪,迷路倒沒有,走散卻不是,遂問:“勞煩仙友,剛才那位司冊仙人是何姓名啊,我也不做别的,想着能否與她結交,好了卻一樁心願哪!”
莫懸言辭懇切,脫口而出,說出來才清楚,自己原來是這樣想的。
他答:“唉,仙友不知道,這位是近年才做的司冊,人傳她飛升後記名姓袁,但是這輩子做人的時候叫作柳樂,性格灑脫,好像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是一位很厲害的文修。”
莫懸誠懇謝他:“真是麻煩仙友了,小仙莫懸,改日一定登門緻謝!”
“莫懸仙客氣,謝倒不必,日後若有幫得上忙的,莫懸仙可以再來,小仙是取微殿的,随時歡迎。”
莫懸本意也與他問個姓名,問完再謝一句,他卻徑直走了。
柳樂,不就是白棠峰那座老觀所供之人,竟真是沒用真名飛升。那這個“袁”,又作何解,莫懸想着,他也就知道一個袁二兩是姓袁,這就不是關系了。
“柳樂,袁,袁司冊……”
“這位小友是在叫我嗎?”
莫懸正念叨着打算回去,面前忽的又冒出一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念着想要結交的司冊仙人。
方才殿上緊着看司冊仙人的厲害,行事動作潇灑至極,其他的全然注意不到,而這位忽然冒出來的司冊仙人形貌飒飒,與衆不同,不過——
怎麼她長的有些眼熟呢。是怎麼個眼熟法,莫懸掐着眉毛細細想,想來想去終于想起有誰還長成這樣的。
白棠峰上,杯中泉釀,俊顔笑臉,崖邊閑言。
哪說眼熟,簡直一模一樣!
真真把莫懸驚得說不出話來,敢情她守在自己的觀外,問别人“柳樂靈不靈”……柳樂就是她,她就是袁司冊。
這司冊的銜位就等同于某某真君,她再與師父舊識,莫懸見了是要行禮的,當然取微真君不入此列。那麼,莫懸先前有眼不識泰山,今天還不清醒至于沖動,荒謬到想和頂撞過的長輩做朋友。這難道不是什麼笑話。
“嗯,聽說小友想結交本司冊?”袁司冊向他道。
老天爺,好尴尬。
莫懸已然感覺不到自己此刻究竟是面如死灰還是面色平靜,是怎樣都沒關系了。
“是啊,袁司冊。”莫懸行禮。
袁司冊再問:“你所求靈驗了嗎?”不是明知故問的語氣,看來莫懸此刻是面色平靜的。
“沒有。”所答如實。
她大笑起來,人散的差不多,橋上這道笑聲傳了很遠,事情忽然很神奇,莫懸好像一時間忘記了尴尬心情,然後真的不再尴尬。莫懸便有些好奇,司冊仙人的笑聲居然還有這種能力。
她從不瞻前顧後,不趨附世故人情,想知道便去問,想知道便去發掘,與其說她不願意變得圓滑,不如說她願意變得不圓滑,與衆不同,并獨一無二。
莫懸隻見過她兩回,卻看得出來她的潇灑,這潇灑誠然十分明顯,誠然十分深刻。
後來她還問過些什麼,興許并不重要。莫懸記得她的笑,那道長長的潇灑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