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茶客過後擱盞,莫懸瞟眼一看,那裡鹽茶還剩半盞。他已然抱臂正身,不急不慢地走出去。
“京城的茶才好喝呢。”莫懸最後聽到他的自語,絕對而毫不激揚。
半盞鹽茶錦衣晦,天下萬事皆一般,迎來送往,遇之不求。
莫懸也是時候要走,他得回去找秋青白。他想知道秋青白有沒有好些,或者,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他好些。
實在少了安慰人的經驗,那莫懸以前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做些什麼,思來想去好像隻有“山水清心”這一樣。
如果這辦法不看人心情,莫懸能立刻帶着他遊遍四海,可若他當時煩躁,就是遊遍四海也隻有煩躁。
說來秋青白不是個會長久煩心的人,這事要不要另說,隻有一試。
莫懸騰的站起,沒注意讓膝彎撞到了椅子,木頭拖地的“噔噔”聲,伴着一句長長的“阿懸”同時響起。
“阿懸——”
一聲未落,一聲又起。
茶館裡隻有他一個人穿的鮮亮,綠衣白裳,烏發高結,就算人群中也如此好認。
教鹿藏一眼就找見了他,三步并兩步挂在了他身上,攔不住。
“我又找到你啦!”鹿藏得意得很,雙臂箍緊了莫懸的腰,四下無人還好,偏偏鹿藏動靜這麼大,茶館裡另外幾個人刷刷轉頭,撇嘴像是看見了什麼蠢物奇葩。
莫懸頓感臉熱,頭一回想揪着他領子,把他扔回靜衡真君屁股後面。
到底不能,莫懸知道自己太好面子,可總不能惹得朋友傷了心。鹿藏太想見他而已。
莫懸忍着燒疼的臉,必要約束自己,不長成那樣暴躁的人:“阿藏,你怎麼來了!”
鹿藏仰頭看他:“師父叫我來的,他說阿懸人手不夠,我去清明殿沒找到你,二師弟說你常來這個鎮子,我真的在這裡找到你了!”
人手不夠?啊,那看來是因為“茶靈”了,可是莫懸記得茶靈隻是茶樹種子,難道埋在土裡這麼久,它已經成精長腿會跑了!
果真奇物啊,一行三人是得指望鹿藏了。
“阿藏真厲害,我們快去吧!”莫懸捏他站起身,畢竟“當務之急”還一個人等在家裡。
莫懸埋頭趕快逃離,狀若虧心,不想,走出茶館撞上一個心事重重,莫懸晃頭,定睛一看,聊然,他臉上淺淺落寞,卻不像昨日失了魂兒似的,像是……
像是一不小心弄丢了寶貝,正深深自責。
莫懸頗驚:“青白!你怎麼出來了?”
“我來找你。”實在很難不轉眼,他看見莫懸身後的鹿藏,怕是要覺得莫懸不夠義氣了,“阿懸來這裡喝茶嗎?”
趕忙解釋:“不是的青白!我走到這裡碰見了鹿藏,打算回去找你呢,你就出現了……好巧。”
他聽而展眉笑了:“找我……”
教莫懸怎麼也猜不透。這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隻笑不哭,漫漫一心不裝家國天下,不贻舊恨新仇,反而沉醉于這樣平靜的來往,分明他才經曆過波折,對凡人來說實在難過,他呢,卻仿若尋常了。
這就似花搖露,抛了是是非非,今生如此。
天大的不該也沒有絆住秋青白,按說莫懸該高興的,可莫懸此刻莫名有些恨,替他恨,恨人道維艱,恨凡事之難,恨這所謂“仙人”原來是個名銜。
笑過了便再不提起,他就這樣,一個人過了十年。
莫懸恨得快要流淚,連着說話也差點兒打顫了。
莫懸看着他眼睛說:“是啊,找你。”
任誰都聽不出他心裡剛剛有過些什麼,伴一雙眼神肯定,笑意盈盈。
“阿懸找我做什麼呢?”秋青白問。
對面心境太敏感,答話的目的就不能太明顯。可他越是這樣,莫懸就越心慌,好像前面十幾年見過的凡人心事全都糾結在了一起,莫懸仍然沒法得知他深心的所感所想。
稍加思索,覺得還是直說此事:“我想讓你跟我一起,去找個東西,就像上次我們去找七滿仙那樣——不用太久!也不費力的!”
“好,那我就跟着阿懸。”秋青白聽罷,想也沒想便答應了他。莫懸錯覺自己無論說了什麼,此時此地的秋青白都會答應,隻為了那些事快快過去,再接着過他平淡的日子。
也無論他怎麼想,莫懸絕不要再讓他經曆那樣的無常。
想起師父指給他一處白沙溪,事情算是解決,去處也有,書上說等茶靈最是得耐心,方便帶上秋青白去好景處住上幾晚,一同散心舒緩,一舉兩得。
一路推雲踩雨,鹿藏在後面緊跟,虧得十裡不同天,換天不換情,哪管晴雨交替,想飛就飛,想走便走。
止步白沙溪,這兒可是個大晴。
雲散天空,過了門樓,行道兩邊即是山丘,兩排行道樹栽過去二三十丈,再往裡行道蜿蜒起來,又分出幾條小路。
岔路口犯難,剛打算商量個方向出來,擡頭見一綠意小莊隐在翠葉之間。
矮屋矮樹,浣浣人息。莫懸打頭去敲開門,院裡躺着個中年人,架上曬幾本山水遊記,肘邊擱兩筐嫩葉新茶,眯眼打盹兒,閑适自得。
細沙碎石踩出聲響,睜眼一瞧,來客停在門外。
中間綠衣的先聲請問:“您是莊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