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鎖上大門一分鐘後,我僵直的背脊才疲軟地倒在了沙發靠背上。
就像是我在懷疑他一樣,他……也在懷疑我?
是因為那天兩個人都在多巴胺分泌的巅峰狀态,所以才會産生情愛的錯覺?如今冷靜下來,彼此之間還保有各自的秘密也就意味着,對彼此的懷疑會越來越深……
結果,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回來的?那股支撐着面對黑暗,讓我勇敢面對過去的意志,對那些死亡真相的追逐,對活着的友人們的思念,那些東西在哪裡?
低下頭,我看向自己如今已有隆起的胸膛,一時不明白。
我的心好像少了點什麼,我隻感覺到那裡有個空洞。
如果我回憶起過去的一切,能找回那些失去的嗎?
3
窗外似乎又淅瀝起來,雨聲就像是人的腳步聲,我甚至有一絲期盼,希望那是忘了帶傘的安室奔跑着回來躲雨。
對了,他沒有給我準備夜宵,也忘了替我吹幹頭發,他好像還帶走了幾本書。這種放置play是什麼?是所謂的倦怠期?
我念着他的名字,心裡似乎有股隐隐的怒火。
當晚,我又做夢了,這一回又是和自己十分相像的人的夢。
首先可以肯定,這不是上次那個捉迷藏的女孩了。盡管似乎和之前的時間相隔多年,我的身高明顯增高,但對方臉上神情的變化之大,絕對不像是那個女孩。
“你是誰?”
我聽到自己在說話。
躲在黑暗裡,隻露出一張和我相似的臉的人,被亂糟糟的黑發蓋住了上半張臉。
我就這樣盯着對方,可卻怎麼也得不到回答,這讓我非常不高興。
“我問你你是誰,你怎麼不回答我?”
我不滿地放大了聲音,對方像是兔子那般,被我吓得一怔,後退着,躲入了更深的黑暗裡。
怎麼跟個動物似的……我正要再問一遍時,才有别的聲音出現了。
“啊……是誰?”
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敢反問我是誰!
“我先問的話,當然是你回答了,等你回答完,我再考慮要不要回答你。”我的話怎麼聽都十分惡劣。
可還是沒有得到回答!非但沒有回答,還重複了我的話:“你……回答,再考慮……回答你。”
——你是複讀機嗎?!
“RIN——你不是RIN吧?”
“RIN……?”
“怎麼可能是,我真是傻了。那你是1号?”
“1……号?”
“或者,小羽?”
“……羽?”
——這果然是個複讀機!
我在夢裡忍着翻白眼的動作,将脾氣好好地平複下來,我知道,和面前這個人無話可講了。
既然不是我的RIN,也不是RIN的朋友,那麼是誰都無關緊要了——至少,與我無關。
我轉頭打算離開,這黑乎乎的空間本來就是我讨厭的地方,當我走到大門前,看到門外亮堂的光芒時,忍不住回頭想看清那個人的模樣。
我以為對方和我長得像,僅僅隻是一種直覺而已。然而對方的聲音卻比我和RIN的要更低一些,有點像男孩子,未變聲前的男孩子那樣略帶沙啞的低沉。
所以現在,我想看清那人——可我發現,那人依然蜷縮在黑暗裡,像是惡夢似的瑟瑟發抖着。
這一瞬間我産生了一種奇妙的優越感,那人離不開這片黑暗,永遠待在黑暗裡無法離開,而我,可以走到這扇門之外,走去光明的地方。
我得意地笑了,對着門内的又喊道:“你不說你叫什麼名字的話,我可就真的走了哦!”
好半天,當我以為又要被複讀了的時候,不一樣的話語終于出現了。
——“名字……沒有……”
真是個騙子!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沒有名字呢?RIN叫凜生,2号叫二若,小雪叫雪。我們大家都有名字,沒有名字,要如何分辨呢?沒有人叫的話,不就等于不存在了嗎?
“你騙人!你肯定有名字!”
“騙人……沒有……”
對方靠近過來,我不知道這是不怕我了,還是渴望向我解釋的意思。
我冷靜下來,很快猜到了一種可能:“我知道了,你一直被關在這裡,因為沒有人叫你的名字,你才不記得了。”
“沒有人……不記得了……”
這聲音聽上去仿佛在哭,我心中原本的優越感,頓時化成了一種憐憫,我沒有想到這世上會有因為沒人叫名字就不記得自己名字的人。看上去也和我差不多十來歲,難道這人至今過的都是這樣的生活嗎?
聽到腳步緩慢地向我挪動過來,對方的身形也在門外的燈光下逐漸現出真身。
她沒有穿衣服。
消瘦的身體看上去就像小孩塗鴉出來的那般纖細。
黑發有些長有些短,十分淩亂地包裹着臉和身體。
而後,我看到了那張沒有生氣的臉。
她有一雙美麗的眼睛。
一隻是藍色,一隻是金色。
我下意識地驚歎一聲,又把她吓得愣在了原地。
“我……是誰……?”
她迷茫地,艱難地發出低啞的聲音。我是第一次看到年紀相當的人是這幅凄慘的模樣。
我想說些什麼,可是喉嚨裡的氣息一陣翻滾,我感到難受。
我想吐。
當然,她身上不潔淨的氣味也是原因之一。
可不單是這樣,讓我難受的原因還有很多。有太多無法名狀的情感湧入我的腦中,我承受不了那些,幾乎要痛哭失聲。
真奇怪——明明該哭泣的人,該感到悲慘的人應該是她——!可是她卻隻是面無表情地,和破舊玩偶那樣低垂雙眼。
——好難受,這份感情——好難受——好痛苦——她是誰——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從夢中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