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坂幸從碩嶽警署走出的時候,嘴裡憤憤不平:“什麼恭喜榮升‘總公司’,個個都在看我的笑話……!”她瞥了一眼手裡的調任任命書,恨不得将那行礙眼的“警視廳本部所屬警察史編撰室”這幾個字全部揉成紙團扔了。
總算理智還是戰勝了意氣用事,她将那張微皺的紙折起放回了公文包内,決定快步走向目的地——盡管從這裡走去總廳,少說也需要兩個小時。不過她的報到時間在今天下午5點前,她有的是時間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她依然冷靜不下來。
——“偏偏是在那個案件又出現的時候……我不會放棄的,就算是我一個人也要抓到那家夥!”她抓緊自己的西裝前襟,仿佛要抓住在裡面的心髒那樣用力。
“……幸?”
一道熟悉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
“風見君,你怎麼在這裡?”
出現在碩嶽警署門口的男人讓她感到意外,對方如今的身份并沒有理由來造訪這不起眼的地方警署——如果是那個轄區内惡性犯罪案發生率極高的米花町倒是算了,這隔壁的小破警署可沒那麼有名,公安部的人在這裡晃來晃去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别擔心,不是公務。”約莫從她臉上看到了警惕,風見裕也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首先解釋了自己來這裡的緣由,“我隻是受人之托過來打個招呼。”
幸當然明白,任命書下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與這間警署毫無關系了,可在得知公安警察來這裡并非為公事時,還是習慣性地放下了心。
剛才讓自己火大的情緒就這樣翻過了頁,她露出有些緊張的生澀笑容來迎接面前的男人:“原來是這樣,我還真沒想過會在署裡遇到你。真是好久不見了。”
這樣的态度自然也得到了風見裕也的愉快回應:“是啊,自上次同期聚會後一年沒見了。我聽說你在以刑事一課為目标努力,現在是在警署的刑事課?”
這個問題戳中了她的痛處。
一向不擅長裝模作樣的她臉上很快不見了笑容:“直到早上還是刑事課強行犯捜査系系長,不過現在我要去總廳報到了。”
“哦哦,是升職嗎?恭喜!”
面前的同期舊識高興着,赤坂幸卻很快澄清了這個誤會:“如果去地下算是升職的話,也許是這樣沒錯。”
“地下?”風見思考了會兒,遲疑着問,“你是說,地下樓層的那間警察史編撰室?你申請了哪裡嗎?”
“怎麼可能,你知道我一向都隻想做刑警,不可能去那種地方浪費時間。”一說到這裡,她的臉又陰沉下來,“更何況還是現在這個時候……”
“你是指最近的雨天連續殺人事件?”
“沒錯。現在連公安部也開始注意這件事了嗎?”
“不,隻是最近恰好看過資料……”風見轉了話題,“說回來,你調職編撰室這事,不是你申請的話就是被推薦了?”
“對,被這邊的署長。”幸瞥了眼身後的白色建築,又皺緊了眉頭,“一聽說有推薦機會就趕着把我從刑警隊伍裡扔出去呢。”
風見大為奇怪:“我記得你在警校的能力非常優秀,特别是格鬥術方面,在女警裡除了總廳的幾位少有能勝過你的人,按理來說你最适合勝任一線刑警的工作。難道說……你是被職場暴力了嗎?!”
幸沒有立刻否認。
如果說在署裡都是男性刑警的課内被長期冷落,隻能指派到抓捕小偷色狼的工作,這她倒并不介意,畢竟任何工作都是她的職責。可這次的殺人事件,總廳已經指名讓都内各地方警署都加強戒備參與搜查,她作為對這起事件最了解的人之一,竟然被這些人完全排除在外,甚至動用了推薦調任這樣的卑劣手段,這讓她尤其憤怒。
“……不,隻是他們不想讓我參與這次的搜查。”她最後還是給署内留了點顔面,畢竟在這個時候,攪亂隊伍也許并不是正确的選擇。“也許是覺得我離案子太近了,怕我會感情用事吧。”
“感情用事……啊,赤坂幸!”風見總算想起了什麼,滿臉的恍然大悟:“七年前的雨天連續殺人事件裡,唯一幸存的受害者是時為小學生的赤坂梨花,而當時現場的目擊者正是她的姐姐,赤坂幸。……原來你就是那時候受害人的家屬。”
幸的神色随着這一連串的話語逐漸陰沉下來。那是她心中最大的傷痛與負擔,她正是為此才決定成為一名刑警。因此,她才會對七年後再次發生的類似案件充滿執念。
顯然,風見此刻已理解了她的這種情緒:“怪不得,在警察學校時你就對抓捕訓練出奇地執着,甚至還跟上了男生的訓練标準。這就是你成為刑警的動力嗎……”
她點了點頭,無意掩飾自己的過去:“槍是不行的,對付‘那家夥’必須從他擅長的地方下手。”
“但是我記得資料裡兇手使用過電鋸等危險工具,徒手是不可能……”
“就是要從那裡擊潰他的心理防線!”幸突然激動起來,“隻有讓‘那家夥’知道自己的暴力絕不是萬能,才能真正讓那種家夥崩潰!讓那種家夥……那種——”她試圖讓自己穩定下來,雙手緊緊拽着公文包,幾乎要把包内的文件再次折皺。
——“那種罪犯……為了梨花,為了我的父母,我不會放棄追查這次的案子!”
風見震驚到原本該指責的語氣也微弱了:“你該知道這是越……”
“我知道這是越權,如果你要舉報我我也不會怨恨你的。”幸向舊友看去,眼神中充滿了她一直以來戰鬥着的力量,“風見君,這是我的戰鬥。即使我喪失做一名警察的資格,我也不會放棄——我不會放棄做姐姐的資格!”
“幸……”似乎是被她的氣勢戰勝,風見無可奈何,緩緩地說道,“資料上說你的妹妹因傷及脊椎導緻了下肢癱瘓,你是因此才……”
“不隻是因為這個!”仿佛在一瞬間回憶了這七年來的痛苦記憶,幸的表情迅速扭曲起來,她努力壓抑着聲音,用冷靜的态度告知一切:
“梨花除了下肢癱瘓,還得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在一開始的三年裡連我和父母都不認得,随時伴有暴力傾向,最後在我母親的手臂上留下了嚴重的傷痕。即使在經過治療逐漸恢複之後,由于脫離學校和社會太久,她依然無法與外人交流。我當時才剛在外縣就職,而父親也不能推脫公安部的工作,隻身照顧她的母親因此得了精神衰弱——他給我們全家都帶來了痛苦,在那數年裡!”
這些事,幸很少向他人提及,但是今天經曆了調職的重壓與絕望,讓她終究還是對眼前的舊友吐露了心聲。
然而笨拙的風見想當然根本安慰不了她,沉默了好半天才讷讷地問了一句:“現在你們家……還好嗎?”
想來他看過資料的話,大緻情況也早就了解了吧。幸也逐步平靜下來,咽了咽喉嚨:“兩年前父親調職回老家的縣廳後,母親和妹妹就跟着一起回去生活了。那裡的生活似乎很适合她們,周圍鄰居也很好。現在梨花報讀了網絡大學,也偶爾會在當地打點零工,之前還存了一筆錢來東京陪我一起過了生日。除了依然不願談及那件事外,其他的,總算都過去了。”
“那就好。”風見松了口氣,總算從壓抑的氛圍裡放下了心,“那麼這次的事件你也沒告訴她吧,隻是打算一個人追查。”
“對,隻有父親知道這件事。我也讓他們在犯人落網前别來東京了。”
“很明智的判斷。”點頭贊同着,風見努力回憶着被自己一瞥而過的資料,“不過目前警方的調查報告裡,還沒有完全決定是否要把兩個案件歸為一案,畢竟也可能是模仿犯所為。你現在被排除在搜查組外,要如何憑一己之力去追查?”
看來風見已經無奈接受了她必定會職位越權的行為,對這位友人的諒解,幸在心裡稍稍感受到了一絲溫暖。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一直以來不苟言笑的她,依然不擅長社交性的笑容,但她盡力了。
可隻是一瞬間,在風見還未有反應之前,這道笑容便消散了。
下一秒,幸能感覺到自己正滿懷殺意:“如果這次是‘那家夥’,就絕對是我來逮捕他了。誰也不會比我先找到他……”
因為隻有她和妹妹見過那個兇手——時年15,被妹妹稱作“美羽醬”的少年。
◇◇◇◇◇◇◇◇◇◇◇◇◇◇
結果意外地變成了這樣的情況。
看了眼後視鏡裡映出的司機卻恰好被對方的視線逮到,幸狼狽地再次低下了頭。
原本打算與風見告别後走去警視廳,卻演變成了如今和風見與他的上級——降谷零同乘一輛車,由他們順路送去。按理來說,除了父親外還未接觸過高層幹部的幸本應更有點忐忑後輩的樣子,可現在她卻沒有那份心情,隻能維持不善交流的人設,對來自對方的話題一應一答。
“說起來,你将去報到的編撰室室長鳥海警視補,恰好是我認識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