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還沒有變成超越我的怪物之前死去。”
光是聽他的描述,我腦中就完全認同了,不僅是認同他的猜測,還在認同這樣扭曲的想法。我的腦中仿佛跳出了那樣的思考小人,正在喋喋不休地訴說他的合理性。
他本将延續自己的才能寄托在少女身上,可在意識到少女即将超越自己的同時,他也察覺到了自身的極限。這種悲哀本就矛盾,當他得知自己的大限将至時,他驚恐了,嫉妒了,奔潰了,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突破那個極限,而有人卻僅僅在二十來歲便達到了。他的人生會被别人折成一疊扭曲的紙,人們隻能看到他開始的一面與結束的一面,誰又能攤開幾十年人生中間的曲折呢?後世的人們還會稱他為齋藤九段嗎?是齋藤永世龍王?還是……永世名人女王的師父?
誰都會變成那樣附屬于别人名字的存在,可笑的是,他開始思考這些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在他面對絕症死亡的恐懼前才察覺到,原來他也會輸。
——既然師父來了,不如我再下一局吧?
——……不要……讓子。
——哎呀,那樣我不是一定會輸嗎?
——輸了不是應該的嗎?你是我的徒弟,輸了是應該的……
——那麼如果這一局我也赢了的話,是否算是出師了呢?
——……
——啊,不如我們來下诘将棋吧?正好我拿着王将呢,師父。
——…………姬(公主)。
——真意外,師父怎麼也學外面的人這麼叫我了?
——過來,我給你準備了茶。
——太好了,我都忘了叫人備茶了呢!哎呀師父,您在雨裡這雨水都飛進去了啊,快進來。
——不想打擾你練習,你不想喝的話我自己來……
——不了不了,您手傷還包着繃帶呢,可不能喝奇怪的東西。算了,我來吧。幫我拿着王将,師父。
——……不要将自己的‘王’随便交給别人。
——因為是師父您嘛,以前經常被你吃掉王都習慣了。
——你希望這種習慣持續下去嗎?
——這個嘛……要是有機會,偶爾也想吃吃師父的王呢!
她不僅想赢過他,還想着到時兩人的地位平起平坐——沒有讓子之分,他也可以先手用王而非玉!
他會變成那些凡人!
“……莓?”
一聲呼喚闖入了我腦中的小劇場,我總算回過神來。看來剛才安室透的猜測讓我已經想象出了整個過程。
接下來的,還有一點遺漏不足。
“呃,我在想,沒有指紋會不會是齋藤九段手受傷了?”
完全沒察覺我聯想了一個片場的安室透擺弄着手裡的疊紙:“當時的筆錄中确實有随後趕到現場的齋藤口供,他有提到自己原本在療養醫院休養,因傷沒有參加當地另一場棋賽,而另一場正是安家川德參加的,因此他才也在當地。也許正是因為他受傷才沒有留下指紋,或是很難留下。”
“嗯……”
“不過能注意到這點,是不是說明你也開始有偵探的觀察力了呢?”
面對他的調侃,我卻隻從剛才的小劇場裡得出了否定的結論:
“那個,我絕對不會超越透先生的,請放心。”
還以為又要伸手過來捏臉,安室透卻隻是重重歎息一聲。
“……我才沒有擔心這點。”
還好還好,剛才那句話不是下毒預告。
——“但如果有把人毒啞幾分鐘的毒藥也不錯。”
喂,都說過偵探不能這麼壞了!
13
将這些轉達給終于出現在公寓大樓門前的羽田秀吉時,安室透還順帶補足了一些可信的佐證:
号稱從鄉間趕到現場的齋藤九段到達時沒有立即詢問警方被害人的身體狀況,甚至也沒有提出要去醫院的要求,在筆錄中保持冷靜的談話,并且一度相信了警方初步判定的意外事故或自殺。但在其他三人聞訊來到現場後,當安家川質疑是否有人下毒時,他卻也跟着改口開始質疑此事。
警方表示現場的棋盤被推翻後,齋藤九段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狀态。另三人的筆錄裡,凡警方提到棋盒裡的棋子,都認為是織田藤姬在擺棋途中遭遇不測,也因此認為缺少王将是因為棋盒裡的棋子原本就不全。而隻有齋藤九段,在筆錄裡直接将棋盤認為是一局對局,即使那是翻倒在地并且沒有王将的棋盤。
“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想辦法将其他确鑿的證據補上,隻是那樣恐怕需要收費了。”
面對羽田秀吉的沉思,安室透又說出了不要臉的話。
當我以為名人并不會信服這種異想天開的猜測時,他卻又是那樣一臉憨笑地接受了:“原來是這樣,是這樣啊。我明白了。”
“這樣就足夠了嗎,名人?”
“是啊,這樣我就想通很多事了。比如為什麼齋藤九段會去培育龍麗小姐了。”
他不提我都快把這個設定扔一邊了。
隻見他扶了扶圓眼鏡的鏡架:“恐怕當時的他依然在渴望擁有吧——擁有尚未超越自己、并且隻屬于自己的那位‘公主’。隻是他沒想到這一位也像是公主那樣,是隻屬于未來的天才。”
“這可真是雙重打擊呢。”安室附和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還有那三位的不利症狀我也稍微理解了。龍麗恐怕并非是自身對雨天有反應,而是因為後來的師父齋藤九段對雨天的反應給她留下了後遺症吧。齋藤九段在雨天想到公主後出現奇怪的狀态,龍麗在長期相處中意識到了,然而她為了自己的利益選擇隐瞞了這個疑點。以至于在齋藤死後,她開始忍受隐瞞堂姐中毒真相的痛苦。随着自己逐漸成功,越發接近公主當年的地位,這種内心譴責一定越加頻繁。而玉山小姐和安家川七段,也許是誤以為龍麗小姐才是下毒人,面對她成功替代了公主的地位而感到害怕,長年的懷疑讓他們對雨天産生了‘是否現在會成為下一個被害人’的恐懼吧。一個是長年的勁敵,一個是即将結婚的訂婚者,想多錯多也并非罕見之事。”
他竟然自己就把整個故事合理化了。盡管目前都沒有實際證據,可合理的邏輯關系讓整個案件自洽,我也找不到任何讓人困惑的點,除了一個——
——比起‘王将’‘玉将’‘龍王’,我更熱衷‘龍馬’之謎。
羽田秀吉曾說過這樣的話。龍王是織田龍麗,玉将是玉山智花,安家川德顯然不到王将的地位,難道他一開始就察覺到現場的情況,而用“王将”暗指齋藤惣飛照?他隻是因為沒有可以得到确切情報的工具人,無法對自己的推論進行将軍(将死),因而向我們提出了這樣可有可無的請求?隻因這個案件并不是他熱衷的那個?
在将棋裡,棋子“龍馬”是由棋子“角行”升級而來,角行隻能斜着走,且不能跳過任何棋子。而到達棋盤對面最後三行時,角行升級龍馬,則比起角行可以周身直走一格。這是否說明,他因為某些原因隻能以“路過”的形式參與到某些事件裡,無法輕易接近核心?
“……角行。”
當我意識到自己無意識說出了這個詞後,我注意到那兩人早已停下了交談。
他們正同時看向我。一定是我過于突兀的話題讓他們不知怎麼接話了,唉,我得圓個場。
“那個,升級成龍馬的棋子。”
羽田秀吉的笑容又挂上了臉:“在學習将棋嗎?”
不,沒有那樣的打算。“棋盤上角行沒有升級。”我指的是當年的現場照片上。
聽懂了我想說的,安室思考了一瞬,卻搖了搖頭:“不,照片上的是龍馬呢。”他不願将警方内部資料交給羽田查看,自然也隻能當着他的面靠回憶去思考。
“可是它沒有到底下三行。”
“即使沒有,可它在棋盤上是翻着那一面呢。”安室趕緊向羽田解釋,“抱歉,她在說現場照片的事,龍馬棋子在棋盤正中央擺着。”
将棋裡的升級是指把棋子翻個面,而角行的背面寫的正是龍馬。那張照片中的棋子,在上面的的确是龍馬,但是……
“那就是說,對着‘血溜’的那一面是角行嗎?”
不知為何,說出這話的羽田臉上十分複雜,全然不見他平時悠哉的模樣。
他提到的血溜,我記得是棋盤底部中央的凹槽。這個令人避諱的名字據說是讓觀棋插嘴之人砍頭後血流入這裡,以警示他人:與棋局無關的人插手便會如此下場。
“看來還是少讓兩位介入比較好呢。當然,我也同樣是棋局外的人。”這麼說着的圓眼鏡男人撓了撓他的亂發,又變回了那有些邋遢的模樣,一點兒也不見名人的精明。“這次真是麻煩你們了。有機會我會看看赤坂小姐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一份力。雖說是局外人,但日常生活的麻煩我可以。”
還沒等安室和我說些什麼,他被一道遠遠的喊聲叫回了頭:“啾吉!”這個稱呼,我不用看都知道是他最愛的由美美。
我也沒機會看了,因為我迅速被安室拉着回到了他的愛車内。
“事件告一段落,我們該去吃飯了。”
看着他的滿臉笑容,我真想吐槽你現在才想起來啊?
“想吃什麼?為了慶祝一個謎團的解決,哪裡都随你選擇哦。”發動引擎的同時,安室透熟悉的笑容又讓人吐槽不起來。“讓我猜猜,你一定想說——”
——“布丁!”
說到慶祝,這不是當然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