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睡覺。“
多麼奇怪的生活啊。對生活在這米花町的大部分人來說,恐怕都想不到這世上還有這樣的生活。就像我那時候不會意識到這世界上有幾十億人那樣,那時的世界隻有白衣,整個宇宙隻是一間實驗室。
之後,我知道了外面的事,也見識過了外面的世界,我似乎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一切原本的樣子,自然而然地學會了一些語言。而後,名為“一”的男人,實驗體1号把我帶離了那裡。
在書籍、電視、還有網絡的三重情報下,我已經非常清楚我與普通人的生活狀況有多大差異,我自然也不會逢人就說這些事,而且我也清楚,這樣的過去一旦被别人知道後,我一定會陷入重回實驗室的情況:不是被人帶走研究,就是被白衣組織的人抓回去。在遇到了幸和美雪,還有安室透,毛利蘭他們後,我不想再過上那樣的日子。
之前的十多年對我而言不過是重複的每一天,當我第一次逃離那裡遇到死神後,之後的十年便是日日夜夜的每個24小時——由于時間太過長久,我甚至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十年,對于我而言那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即使是那位創造了諸多故事的小說作家,那位出演了許多故事的女演員,他們能想象到那樣的日子是怎樣的嗎?我也不希望他們去做多餘的想象,我沒有理由告訴他們。
我當然也不會向死神傾訴,我不想用那不人道的過去乞求死神的同情,我希望他隻是我精神上的燈塔。因為他不會幫助我,我才能夠自己一個人。要是依靠了他,我無法保證自己會變成什麼樣,或者該說,我悲觀地無法想象他的失敗。
于是我隻能努力微笑,我自以為的笑,來寬慰眼前無能為力的三人:
“早知道,應該讓安室透一起進來的。”
盡管我知道那無濟于事,當我意識到自己被監視的當下,我隻确定了一件事,美羽一定是那個男人帶來的!正如最初安室透對我的推理那樣,雨男和我出現在東京的日子幾乎相同。
這一次,我深刻認識到了雨男事件與我的關聯。并不是他害了我喜歡的美雪和幸,也不是他捉弄我讓我毫無辦法,而是他會出現在這裡,正是因為我在這裡……我就仿佛是整個案件的幫兇一般,而眼前的三人和所有人,本應該譴責我的。
安室透要是知道一定會很生氣吧,無論是以偵探還是警方的夥伴身份。我因為指紋和美雪被逮捕的事對他産生了抗拒,也許害他錯過了重要的信息。對了,我還沒把美羽出現在波洛的事告訴他,他之後一定會氣死,也許會做個五十份三明治想撐死我……
所以,那一天,我們在巷子裡看到的現場。
那一夜,我們在天台模拟的現場。
那些人,都是因為我的出現而死。
幸會受傷,美雪被逮捕,也是因為我。
阿一的重傷也是為了我。
大家都會……
“……小莓!”
有希子的聲音突然穿過沉思,直擊我的腦門。我擡頭望去,她已經站到了我面前離我不足20厘米的距離。因為才剛洗過澡,我還記得她身上的香味,雖然我的體溫很快冷了下來,但她似乎全身還暖洋洋的,就像太陽一樣。
“不可以低下頭,絕對不可以!那些都是壞人的錯,不該是你低下頭的!”
“……哎?”
“雖然優作和我這麼決定,但我們絕對不是要抛下小莓你不管哦!”
她伸出手,一把拍住我的臉頰,她體溫的熱量從雙頰傳了過來,我的臉很快就發燙起來,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這位女演員完全不像是有個快20歲的兒子,依然是如幸看的刑事劇裡主角一樣朝氣蓬勃:“小莓隻要想着自己的事就好了!”
我實在無法反應,隻能機械地望向工藤優作,希望他能安撫下自家老婆。然而成年人的穩重即使到了這時候也是同樣。
“我妻子能演好任何角色,但果然比起犯罪者,她更适合演正義的理想主義者。”
這時候還要誇一下老婆嗎!
“當然,我也比較喜歡大團圓的故事。”他向我微笑道,“隻是現在還不到真正的高潮,先抑後揚的劇本總是讓人緊張。打草驚蛇會讓最終的勝利就變得渺小,而憂患餘生則會使一切停滞不前。人生是很長的,‘隻要從頭來過,一切還為時未晚’。”大作家親自說了他著作《死人的消息》裡女偵探的台詞。
他既已提到“打草驚蛇”,莫非他們已經知道了那個組織?我的目光趕緊移向了死神——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在我看向他時便眨了眨眼。他知道,一定是知道的。
“你知道美國的FBI常用怎樣的思路嗎?”他唐突問我,而被有希子夾着臉的我隻能動了動嘴唇表示困惑,畢竟我又不認識FBI。
并不介意我滑稽的樣子,他繼續道:“假如一棟樓着火了,比起救一個人,更傾向于給整棟樓滅火。最大的仁慈不是尊重一個人,而是公平地對待所有人。反過來說——最有效的戰鬥,不是消滅一個敵人,而是所有敵人。”
沖矢昴用他懷念的聲線緩緩告訴我這番話,不再是沖矢昴的聲音,而是死神原本的,屬于我記憶裡的那種。
我無法說他的話對不對,但我至少明白了一點,他有認真考慮過我的事,考慮拯救我一人會怎樣的未來。
他們都是好人,我也明白了這一點。他們說的都沒錯,他們的人生經驗都比我豐富很多,他們會給我未必正确卻很有用的建議。無論是否照着做,有參考總比無中生有來得好。而我也要學會自己思考了……
“那個,”我在有希子的雙手間調整了位置,總算能完整發出聲音了。“我可以今晚就去找他嗎?”
蓋在我臉上的手終于松開了,但有希子這回卻又抱住了我:“哇哦,小莓莓好大膽!但是這樣就看不到莓莓今晚抱熊熊的樣子了,所以不~行~~”
這下對妻子一向寵溺的工藤優作,也不得不搖了搖頭苦笑:“這種理由可不行啊……不過今晚你還是就住着吧,我想既然和對方打過照面了,他們也明白今晚和明天沒有區别。倒是你,不擔心下那位年輕人好嗎?”
有道理,為了保護安室透,我是不是應該也遠離他才好?
“沒關系的啦小優,之後一定是親親熱熱的戀愛情節!就算是嚴肅題材,也要加一點這個才吸引主婦們哦!啊~對了~小新和赤井先生說的那些幹脆改編成小說拍成劇就好了~”
抱着我的工藤有希子,又發表了不得了的新言論。雖然我完全聽不懂她在說什麼。
于是這一夜,我沒有再與書房作伴,而是在客房裡抱着那隻熊,好好地思考了接下來的事。等明早安室透來的時候告訴他這件事吧……
不可思議的是,深夜的時候我像是一時陷入了睡眠般,腦中空白了好一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