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陽依舊毒辣,晃得人眼暈。
江馳撩開眼皮,錨準了一臂之外印着水筆漬的藍色窗簾。他剛想伸手,肩膀就被人猛地推搡了一下,“我靠馳哥——”
陳盛捏着兩本嶄新的習題冊,滿臉灰暗地望過來:“完了完了,暑假忘記把這玩意帶回家了!你說我現在補會死嗎?”
江馳掃了眼堪稱厚重的冊子,面無表情:“你最好别說,這裡面還有我的一份。”
話落的瞬間,面前那道身影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此時無聲勝有聲。
如果眼神能殺人,這人現在已經是具屍體了。江馳扯出個笑容,一字一頓:“陳、盛。”
或許是他殺人的意圖過于明顯,視線交彙時,陳盛猛地抱住腦袋往後竄,“我真的知道錯了馳哥!”
一米八的個頭輕易就帶倒了兩張桌子,金屬撞擊地面,尖銳的摩擦聲蓋過了教室裡的一切嘈雜。
衆人被這頭的動靜吸引,視線剛彙聚過來,門口悄然而至一道嚴肅的身影。
“這才第一天就瞎鬧什麼?”
“陳盛,你給我坐好了,别一天天跟個猴似的亂竄!”
班主任視線掃過全班,見大家坐回原位才開口:“這會兒過來是要通知一件事,這學期我們班轉來了一位新同學。不出意外上午就會來報到,你們記得友好相處。”
新同學。
一聽見這三個字,安靜沒幾秒的衆人又跟打了雞血似的,“轉校生啊?”
“我土我先說——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轉學生呢!”
“别扯了,隔壁十班上學期不就轉來一個嗎!”
……
江馳往椅背上一靠,内心毫無波瀾。
早幾天他就接到了自家母上大人的電話,話裡話外不外乎一件事——他那十一年沒見過的鄰居楚序,即将轉來自己的班級。
提起楚序,江馳僅剩的那點兒印象就是楚家搬走當天,楚序跟個樹袋熊似的纏在自己身上。
眼淚鼻涕都抹在自己的新衣服上不說,手勁還大得要命。
差點兒沒把自己勒死。
不過聽說楚家遭逢變故,楚序的心理似乎出了一些問題。
想起母上的囑托,江馳更煩了,扯過桌面上的習題冊翻得嘩嘩響。
陳盛那顆腦袋剛轉過來一點兒,聽見書頁的聲音,猛地又轉了回去,連帶身下那把椅子都往前挪了幾公分。
江馳冷笑一聲,一腳踹在他凳子腿上。
陳盛沒敢轉頭,往前挪得更歡了。
第二節是英語課,前十五分鐘屬于聽力時間。
剛播完第一段,陳盛扭着身體往後靠,壓低聲音迅速說:“馳哥快給我瞄一眼,選的啥啊?我聽半天就聽見他叫傑克。”
“噗嗤”——
隔壁組同學沒忍住笑出了聲。
沒眼看。陳盛再多說兩句,笑點都能比春晚小品密集。
江馳大發慈悲把卷子往陳盛的方向送了送。
講台上,英語老隻随意掃了一眼,似乎沒打算揪兩人的小動作。
以往遇到這種情況,陳盛已經被趕出去了。江馳正覺得奇怪,餘光忽然瞥見走廊上那道堪稱高大的身影。
那人的頭發似乎很久沒有修剪過,亂糟糟地耷拉在臉上,早已沒過了眼睛。
厚重的眼鏡片更是給那張看不清相貌的臉添上了幾分呆滞。
最大碼的校服穿在他身上也沒有多合身,滑稽地短了一截褲腿。
幾乎和印象裡小時候的楚序判若兩人。
江馳皺起眉頭,視線卻不自覺地被那道笨重的身影牽動。他想象過楚序長大後的樣子,卻沒想過會是這副模樣。
英語老師顯然早有準備,掐着點暫停了聽力,看見楚序時笑得像是見到了親兒子。
“來了來了,楚序是吧?你們陸老師交代過,你就跟江馳坐一塊兒。”
“那邊,四組倒一。”
“你坐最後一排沒問題吧,能不能看清闆書?”
楚序站定在講台上,低垂着頭,隻很輕地“嗯”了一聲。
英語老師笑容不減,拍了拍楚序肩膀,自然地接上話:“我來介紹一下,這個就是你們的新同學,楚序。從附中轉來的,上次聯考第一。”
這話一出,衆人心底那點兒對帥哥美女的憧憬瞬間被學霸光環取代。
“楚序欸!上次聯考數學滿分!”
“你欸——你講話好機車欸——”
“你怎麼賤嗖嗖的啊,這可是學霸,來年自我介紹我就是清華同學的校友了。”
“要點臉吧!清華同學的高中肄業校友還差不多!”
……
班級的氛圍瞬間變得火熱。
在衆人的注視下,楚序越過講台,走到了江馳身邊。
周遭被陰影籠罩。
江馳擡起頭,正好對上楚序那雙眼睛。隐藏在厚重鏡片之下,看不出任何情緒。
隻一眼,那人就錯開了目光。
裝得跟不認識似的。
江馳也收回視線,面上不冷不熱地招呼他:“坐吧,新同學。”